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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1页)

母亲的葬礼结束后,父亲并没有马上回杭州。他说,想留在BJ一段时间,他说,想在‘家’呆上一段时间。继母是个十分通情达理的人,在肖钧看来。对于父亲的选择,她也只是说,没关系,累了就回来,我在‘家’等你。

那段时间,父亲整天都在BJ的‘家’里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他把‘家’打理成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样子。屋内摆满了薰衣草,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过去,每当父亲看到屋内满是薰衣草时,总会皱着鼻子抱怨地说,一点也受不了那味道。母亲在日记里写道,薰衣草的味道让她有一种自由,热烈,且浓厚的感觉。

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想被撒入大海。父亲那天在海边对肖钧说,现在她终于属于大海了。她还说,风,云,树,雨,海...中,他觉得海是最自由的,因为海可以被阳光抛进云里,然后再随风,飘啊飘,飘啊飘~变成一场雨落下,雨抚摸着万物落下,又可以一路游啊游,游啊游,回到最初的地方。

回到最初的地方,父亲那天情绪有些崩溃了,像是喝醉了,嘴里只是一直不断地重复着母亲生前说过的话,我当时还什么都不懂,我什么也没能懂...说着说着,父亲甚至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手里的糖被抢掉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那一刻,肖钧才终于知道,原来父亲是爱母亲的,深深地爱着。可他那时还没有学会如何等待,就像有人会等待他一样的,等待。

肖钧每年生日,母亲都会准时给他寄一封信和一堆礼物,礼物来着全世界各地。母亲在信里说,东西都是想他的时候买下的。礼物从一开始的一两件到后面的逐渐增多,信的字里行间,肖钧仿佛能看到母亲在她所描述的美丽景象下,有些落寞的背影。信的结尾通常都是,期待你的回信,爱你的妈妈。母亲很少会通过手机联系他,她说自己不太会用这些东西,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也只有父亲,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肖钧还记得,母亲最后一次在信里说,她有些累了,说自己会定居BJ原来的那个家。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收到过母亲的来信。也是从那天起,他把考北京大学作为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目标,一个可以离母亲更近一点的人生目标。

可一切都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不见了,就在他快要靠近抓住的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他反复地看着母亲给自己写的每一封信,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爱他’两个字在每一封信的结尾都有出现,可‘爱’究竟在哪儿呢?那时他并不懂什么是‘爱’。

肖钧一直觉得母亲跟父亲一样,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们似乎都只爱自己。两个自私的人是注定不会走在一起的,这是他那时下的结论。可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直到母亲真正离开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学不会‘爱’,跟父亲学不会等待一样。是我们把母亲推向了黑暗和绝望的深渊,肖钧看着醉得已经有些失去意识的父亲说道。

过去的痕迹被很好地被他掩藏了起来,时间总是这样,仿佛能抹平一切悲伤的痕迹。

大学四年,肖钧和过去一样,不动声色地只是活着。他偶尔会想起木欣雨,想起那个陪在自己身边很长一段时间的女孩,想起那个在生活中唯一带给他一些阳光的女孩。自从高考结束后,那些原本想要说的话和承诺,错过了该说的时机,仿佛就再没机会说出口了。后来的他们,也几乎没怎么联系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她问。为什么这样觉得?肖钧以为自己已经很好地隐藏了所有情绪,他以为逃离过去的回忆,就能让自己焕然一新,殊不知回忆这东西,只会如被翻腾的海浪一般紧随身后,无论表面如何风平浪静,只要一个不小心,就随时可能被彻底淹没。

你知道接触下来,你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女孩问。他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你就像一只鸟,也像一朵云,更像一朵花。你总奋力地在天空中不断追逐着什么,你的羽翼早已伤痕累累。你想平静地像一朵云一样飘过,你想没有目的地流浪。你就像是一朵随时都可能会枯萎的艳丽的花。”

我和你很像,你可千万别误会啊,这可不是在借着你自夸,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说到这里,闵洁眼里的光瞬间就暗淡了下来。肖钧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评价自己,不过,这样的评价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妥,自己确实正如她所说的一样。没了明媚的阳光,就像一朵随时都有可能会枯萎的花。

肖钧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自由,纯洁,开朗的女孩暗淡下来的目光,他想,也一定有一层难以揭开的伤疤吧。他无意想要揭开这层伤疤,但好奇心还是促使他向她迈进了一步。他想更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孩。

我们?可你对于我来说就像是站在光亮里,肖钧说。我?站在光里?女孩惊讶地反问道。我是一个孤儿...我知道你不久前失去了母亲,我也知道我不该用自己更加悲惨的人生来试图安慰你。你知道的,那会一点用没有。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悲伤总是没有理由地来,爱也总是没有征兆地离开,闵洁故作轻松地说着这一切。但他还是看出来了,悲伤从她的眼里顷刻间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我没想到...肖钧的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困在了回忆里,不可自拔,你知道最让我遗憾的是什么吗?女孩问。是什么?他说。

“是爱,我没能从谁那里学会爱,和接受爱,这是最让我遗憾的。”

可千万别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你知道的,这个世界有很大一部人,他们渴望自由,本该悲伤,但其实并不悲伤,他们有时甚至渴望悲伤,这并不值得难过,我就是这样的人,她说。

肖钧注意到,闵洁在说后面这段话的时侯,眼里明显散着一些光芒,虽然微弱,但那微弱的光似乎能够在时间的映衬下,逐渐掩盖她的伤疤。这感觉,不知从何说起,这感觉就像...就像....对了,就像母亲一样,就像印象中的母亲一样。

他们看着远方缓缓还没有落下的太阳。然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里,两个人都没再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一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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