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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森说淑苇,我等着你,等着你和女儿。
江淑苇说:“别等。因为等太苦了。”
江淑苇带着女儿林薇薇下放到了乡下。同行的还有三十多位下放的教师和干部,有的人孤身,有的携妻带子,裹了全部的家当乘破旧的长途颠簸了两天,到达某县汽车站。之后又换拖拉机到各人被分配的公社。
路上,薇薇吐到几乎脱水,多亏一位女老师会扎针,一针下去,孩子才缓过来。之后,小姑娘便奇迹般地停止了呕吐,瘦小的脊背板得笔直,一直坐到终点。同行的老师们无不惊叹这孩子的毅力。
淑苇去的是最偏远的一个生产队,来接她的是一个非常沉默的中年男人,姓刘,极黑瘦,他带着江淑苇与林薇薇用了三个小时,翻越了两座大山,薇薇走不动的时候,刘队长把她背了起来。山路远,可山势倒还不险,又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淑苇走得出了一身的汗,最终他们到了一个叫红卫村的地方,从前这里叫聚钱村的,后来说是名字太旧,不够革命,改了名。刘队长把一幢用黄土夯实的土屋指给江淑苇看,说那就是她的住处。这里离山东很近了,所以方言更近山东话,不是太难懂,淑苇听得不远处有女人在叫,似乎是喊孩子回家吃饭。声调高亢,气呼呼的,随后老远的,看见一团尘土里,一个穿了破袄的小身影腾腾地跑过来,大约就是那被叫的小娃儿,跑得近了,淑苇看见他气极败坏的小脸儿,腰上扎的草绳,竟是赤了一双脚。
接着,几个女人的声音依次响起,不同的嗓门儿,同样的内容,都在唤自己的孩子回家,从村子的各个角落里,从远远的田间与林子里,忽忽地跑出不少孩子,个个活络个小猴子似地。刘队长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地绽开一道笑纹,说,我们这里别的都缺,就孩子多,一家都得个的。个个野得不像个人。
分配给江淑苇的,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昏暗的房间,甚至连扇窗也没有,墙上留了个洞,插了半片不知哪里捡来的玻璃。门是好的,有点转动不灵,但不漏风。刘队长说,队上有浆子,还有纸,可以给江淑苇一些把窗子糊上,等夏天暖和了再撕开。只是浆水精贵,省着点用,不行就用木条钉上。
江淑苇反复地谢了刘队长,刘队长仿佛被谢怕了似的,一溜烟儿地没了人影,淑苇正愁着不知队部在哪里时,他又送来了浆糊与一摞纸。
江淑苇忙到天黑透了,才把所有漏风的地方用纸糊好。那纸也是受了潮的,好在量足,淑苇厚厚地糊了几层,觉着没有风灌进来了,这才想起灶来。
土屋外头只有一点点的柴禾,淑苇好容易升着了火,她没烧过这种大灶,可是这灶虽旧,保存得不错,好像有人给修整过,没有想像中那么难烧。
土屋里有了光亮,照见一架土坑,上面有稻草,散着干枯的味道,屋梁很矮,好像伸一伸手就够得到。
江淑苇坐在灶前,薇薇依过来,坐在她脚边。
火光把母女俩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凝着不动的两团,外头,村里的狗叫起来。偶尔有柴烧炸了,啪地一声脆响,火星子迸起来,带着一点烟气,升到黑暗里,一晃就不见了。
光影里,江淑苇看到了久违的沈佑书。
他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侧过头来看着她。
薇薇睡着了。
淑苇用手去摸了摸佑书的头。
淑苇说:从前有段日子,我看你就像我的弟弟。
如今看起来,你就像我的孩子似的。真年青啊。
佑书笑了,好像有点害羞。
离乡
江淑苇挑着一担水沿着窄窄的山路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了。这里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到远处山泉挑,起初淑苇挑一担水要走上半天的路,后来脚程快得多了,有一个半小时便走到了。
薇薇总是跟在妈妈身后,一路扶着木桶,背诗给妈妈听,她拔了点个子,但是瘦,每天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在地里拾玉米或是棉花,晒黑了些,头发也黄了,眉眼依旧细致。
母女二人基本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饭食与城里自然是大不一样,难得的是还算能吃饱,菜是一味的土豆与白菜,村子里的人舍不得用油,有时只用一把花生在锅里炝出油来炒白菜,放一点咸盐,一点味精。
肚里油水少,饭量便格外来得大,有一天淑苇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一气吃了四个粗面馒头。
初到村里半年以后,江淑苇接到了育森辗转寄来的一个小小的饼干罐,盖子焊死了,沉颠颠的,撬开了盖子看时,是满满一罐子猪油,雪白喷香,淑苇想,这一定是他省下了几个月的肉票买了肥肉炼了,再密封好寄过来的。
这一罐子猪油,淑苇总舍不得吃。她在屋后挖了一个不大的洞,放进一口破水缸,再盖上个旧锅盖,借那点地气,用于储藏,每回晚饭,淑苇会挑一点点猪油拌进女儿的碗里,薇薇每每香得打一个哆嗦。薇薇给爸爸去了信,告诉他,这油有多香,只是请爸爸以后不要再寄了,寄了,爸爸就没有肉吃了。
这一小罐油,母女俩足足吃了十个月。
这里还没有通上电,母女二人夜晚全部的生活内容就是读带来的书,以古典的诗词居多,当初从城里走的时候,淑苇执意要带上书,可是书太占地方且是太显眼,有些书还是育森从学校里偷出来的,更是不能叫人看见了,育森便想了个法子,将书紧紧地裹进被子与衣服里,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可惜电池太难得到,须得赶上五十多里的路,到小镇上才有的卖。
白天自然是要下地劳动的,晚上得参加生产队评劳动工分。一般的社员一个工可以得到二十分,妇女劳力也有十六、七分,淑苇因为是下放劳动的,只得八分。
村里人是好的,都没怎么读过书,因而很尊敬读书人,知道淑苇是老师,都很照顾,有时求了淑苇给写封信什么的,总不会空着手来。
乡里人操心受累,显得老,往往三十岁刚过便出了老态,女人们总穿着蓝布的衣裳,冬天罩在棉衣外头,开了春便脱单穿,那褂子是全无腰身的,也不大常洗,怕洗坏了布,袖口磨得毛了,缝上碎布。淑苇手巧,会裁剪,村里有人家嫁女儿娶媳妇,她会帮着给新娘子裁衣服,略掐一点腰的设计,领子上做一点点改动,绝不乍眼,可就是抬人,从不收取费用,谁都说江老师是个好人。
所以一有点机会,村里人便想着回报。
淑苇来村子三年之后,镇子上的学校走掉了一位老师,村长便推荐她去代课。
说是镇小,其实只得一到四年级,全校只三十来个学生,一位老师,一位校工。
江淑苇在告别课堂三年之后,又站到了讲台前。
下头是一张张晒得黧黑粗糙的小脸,全校的孩子都集中在一处,分年级坐成四组。淑苇先给一年级小朋友教拼音,识字,再给二年级上数学,再是三年级的课,四年级试着让他们做作文了。
每晚一个真实故事,不需要别人质疑我,只写原创,支持原创文学,我是文艺青年,音乐人,支持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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