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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女生的声音微弱到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肖钧放下手机，转身看向那即将落下的夕阳，此刻天空已经没有多余的蓝色，红色和橘色几乎交错着勾画了整个天空，像一朵即将凋零泛黄的玫瑰散落在天边。

在哪儿？我去找你，肖钧说。在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学校正门左边第三个长椅，闵洁怕他不知道，又赶紧补充道。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第一次的相遇，只属于那个夏日里躁动的自己。她一点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在别人心里占据多少的位置。从小好像都是这样，这让她变得有些害怕了，害怕拒绝，对爱变得麻木。

但是肖钧好像不一样，他的出现就好像乌云天里一抹若隐若现的彩虹一样，带着希望。虽然她明知那彩虹抓不住，却还是让生活有了些不一样的色彩。

“好，我马上过去。”

远远地，肖钧就看见那背影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她带着一个比头还大的头戴式耳机，上身穿着一件旧旧的但很干净的米白色衬衣，下身则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女孩的头此刻正在风中凌乱，落日余晖迎着她雪白的侧脸，她的眼睛看着的是，不知何处的远方。

肖钧承认有好些个瞬间，自己确实心动了，他不想去否认心脏的跳动完全是由于闵洁跟母亲有几分相似，虽然那确实是他们能够快熟络起来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走近，安静地坐在了她的旁边，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甚至连一声问候也没有。她在等一歌结束的时间，歌还是他推荐的，歌名叫‘我还想她’。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平行线相交的瞬间，我们就能走到彩虹的尽头’耳机里传来最后的旋律和歌词。歌曲结束后，她摘下耳机，微笑着看着他，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泪光，微笑中的悲伤被那不滚烫的夕阳蒸，漂浮在空气里，被两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不知道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女孩说。我知道，他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没了接下来的对白。此刻，即使有风拂过俩人，也丝毫带不走他们之间流淌的悲伤。

如果先遇见的是我，会有结果吗？闵洁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没有任何回答。肖钧害怕面对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这样的回答在他看来毫无意义。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对不起，他说。没关系，选择保持沉默已经是你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了，女孩故作轻松地说。我们还能是朋友吗？她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地说。

嗯，其实很多想说的话被肖钧嚼碎，咽了下去。他想抱住眼前这个女孩，抱住这个原本就破碎，却因他变得更加破碎的女孩。他承认自己总会不自觉地向她靠近，想要‘拯救’她。看着她，他总会感到遗憾。他让她有了希望，觉得爱有可能。可自己偏偏除了爱，什么都能给她。肖钧有时也分不清那到底是爱，还是对母亲的愧疚。他希望能够保护她，如果可能，他会选择这样做。

这不公平，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哀求呐喊着。这对‘我们’的爱不公平，肖钧脑海里闪过木欣雨的脸。如果爱真的可以不分先来后到的话，他想，也许自己会毫不顾虑地爱上眼前这个女孩。

毕业有什么打算吗？肖钧问。没有，只是打算先留在BJ，反正去哪儿都一样，她还是看似轻松地说着沉重的话。‘去哪都一样’，这仿佛成了她的一句口头禅，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没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意味着她没有任何可停靠的地方。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既定的方向，也没有任何人的思念将她召回何处。

悲伤而明媚。肖钧再一次在闵洁身上感受到了只在母亲身上才能感受到的东西。母亲也是这样的，永远都是笑着说‘再见’的。

毕业后，肖钧选择回到了杭州，这里跟以前几乎一模一样，散着熟悉的味道，那是一股大海混合着阳光被蒸的味道。这味道让他产生错觉，好像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没变，他多么希望什么都没变啊，多希望他们之间变的只是那毫无意义的时间。

父亲在离家不远处给他购置了一栋新房子，以便他回来即使是工作了，只要他想回家，就可以随时方便回去这一需求。父亲知道，对于已经成年的肖钧来说，一些私人空间是必要的。父亲曾对他说，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家里始终都会为你保留一间只属于你的房间，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父亲的爱好像总是这样迂回婉转，他从来不说‘爱他，想他’，但肖钧知道父亲‘爱’的重量。过去自己总责怪父亲，他觉得母亲的离开都是因为他的自私，他觉得母亲的离开都是因为父亲只爱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把母亲的死都看作是父亲的责任。

对于肖钧选择回杭州这个决定，父亲早早地就开心了一个多月，阿姨也十分欢迎他回来，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就更不用说了，每天都在嚷嚷着问，妈妈～妈妈，哥哥到底什么能时候回来啊？

肖钧回到了那个曾经无比害怕想要逃避的‘家’。这一次，过去的回忆好像并没有将他拉入黑暗，他竟感受到一阵无比温暖的阳光，仿佛此刻，就透过窗户照在自己的脸上，这种感觉不是没有过，只是太久违了。

自从父母离婚以后，他好像就一直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不能动弹。无论他怎么试图努力，也始终走不出来。小小年纪的他不明白大人们口口声声说的‘爱’到底是什么。那时，他只觉得父母的分开就是不爱自己最大的证明，如果他们都‘爱’他，就不会分开了。于是，在最应该珍惜和爱的年纪，肖钧并没有学会如何很好地去爱，更没有学会如何去接受爱。

时隔四年回到这个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家，他在门口伫立观望了许久，直到屋内的声音响起—“钧儿”

，他这才从回忆里脱了身。刚进屋，阿姨就拿来一张暖得烫的毛巾擦拭着他那被雨淋湿的梢。先去换衣服，钧儿，小心感冒，阿姨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好像只有妈妈才会给到的温暖，自打有记忆以来，父母的争吵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父母都说‘爱’他，可他却从未感受过像此刻一样，简单的关心。

你爸爸呀，晚点会回来，弟弟妹妹睡着了，醒来看到你肯定开心死了。阿姨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平静地跟他说起家里的一些情况，好像他并没有离开多久。她也没有将他的到来当作是接待客人那般隆重，仿佛昨天这个时间，这个陌生的’儿子‘也照常回了家。

哦，好的!阿姨，说完肖钧拿着毛巾准备上楼。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注意到了阿姨脸上因他的回应而‘惊讶’的表情，那表情由短暂的惊讶瞬间变得像月牙一样，向上扬起。紧接着就是不断的唠叨和嘱咐，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要感冒了。说着阿姨就去给他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姜茶。

回到曾经那个自己的房间，肖钧看着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房间，眼泪瞬间就湿了眼眶。自己离开了整整快四年的时间，房间却始终为他留着，屋内干净得几乎没有一点儿灰尘。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一个身影正忙碌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隔段时间就积累灰尘的桌面，书架。她轻巧的样子擦拭什么都是轻轻的，生怕弄碎了什么属于这个陌生‘儿子’的珍贵记忆。

肖钧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个‘母亲’。在父亲决定再婚的时候，他就特意赶在婚礼当天回来好好‘目睹’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跟父亲走到一起。整个婚礼过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临走的时，他才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母亲’说了第一句话——你给不了我家，也给不了我爱，永远都不可能。

晚些，父亲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到了家，肖钧被屋外的欢声笑语吸引着走出了房间。弟弟妹妹见他，立刻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趁他没注意就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手里还向他展示着从父亲那儿得到的最新的玩具。阿姨和父亲则站在一旁，满眼微笑地看着，这是他久违地第一次见父亲这样的笑容，再看看那旁边同他一同开心笑着的人，他似乎有些明白所谓的‘爱’是什么了。

肖钧真的很感谢，也很庆幸有人能够给到父亲他想要的安稳和幸福，那母亲直到死也给不了的安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