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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平回望身边衣物,见果然只是寻常衣裳,除用质料讲究,形制却无特别之处,迟疑了片刻,终将手中书册放在一边,解落湿透的外袍,将干衣披在肩上,却无论如何不敢再结系衣带。定权见他换好衣服,这才起身,将书册随手搁置于一旁书案上。许昌平见是一卷《楚辞集注》,遂笑道:“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殿下也有这等雅兴。”
定权微笑道:“雅字谈不上,不过读读书,稍稍心安罢了。”
许昌平笑道:“古人云阴雨日乃时余,正是读书好时节,臣来却是搅扰了殿下的闲情。”
定权摇头笑道:“焉知听君一席话,不是胜读十年书?”
正言语间,周循入内奉茶,定权吩咐他道:“茶就不必了,你去将茶床设好,再去取一饼小龙过来。”
周循亲自将诸色茶具铺陈齐备,并不在一旁奉陪,掩门离去。定
权举手示意道:“主簿请。”
茶床低矮,设在地面,点茶时须跽坐,许昌平自然不敢让定权先于自己屈膝,便拣了坐南朝北的位子,先行长跪,待定权南面安坐后方坐定。又见定权取小锤出来,展手摧眉道:“臣效力。”
定权将银锤递入他手中,见他将茶饼隔纸敲碎,又放入碾中研磨,手法甚是纯熟,不由一笑,随他细细碾研过后再加筛罗,自己转头看了片刻雨水,自觉凉风携雨丝入室,檐外水声潺潺,数日浊气一朝驱尽,不由赞叹道:“好雨如风,北上玉堂,入于深宫,一般振聋发聩,使人耳目清泠。”
许昌平碾好茶末,观察瓶中之汤已经老嫩适度,水泡有如鱼眼,方笑道:“殿下可知风有王者风、庶人风之分,这雨也有王者雨、庶人雨之分?”
定权挑眉道:“愿闻其详。”
许昌平道:“似殿下适才所言,社雨催花,梅雨涤尘,灵雨入于深宫玉堂,扫荡浊晦之气,清人耳目,雨间可烹茶取暖,雨后可添锦御寒,不觉一度流年暗换,这是王者雨。”
一时听得汤瓶中如同窗外,一般有了风雨声,才将些许茶末投入一只鹧鸪斑建盏,一边点汤制茶膏,一边继续说道,“雨久不至则成旱,久不止则成涝,液雨、月额雨则千里赤地,陵雨、骑月雨则万顷霖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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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Note#1,无雨成忧,有雨亦忧,这是庶人雨。如今正当晚稼收割之时,臣却听
说江南秋雨已连绵十余日,只恐今冬晚稼难保,以至于连累明春。”
定权连日所忧之事不过于此,他既明白说话,也不再隐瞒,道:“国朝这一场仗,打去了几十年的积累,这怕还只是个牵头。自前年起,江南田赋便增了一成,去年又增了半成,如此消耗,只怕天下也是财尽。今冬的晚稼果然不保,明年春来青黄不接之时,官口民口,皆嗷嗷待哺,将军跟我……”
余话不知该怎么出口,轻轻咬了咬牙,转口道:“不管如何,我一力支应罢了,只望将军在前平安。此役可胜不可败,将军和我都心知肚明,我只怕他战事之余,还要再顾忌到我的处境,难免便会焦灼冒进。”
正说到此,瓶中汤水滚开,定权移开汤瓶,击入许昌平调制好的茶膏中,看着顿时停止沸腾的茶汤,忽然笑道:“扬汤止沸,不及釜底抽薪。陛下这是一条退路也没有给我留下啊。”
他一手食指按着睛明,两眼下俱是郁青颜色,颇显疲态,许昌平亦知他这几年来劳心劳力,着实过得不易。想了想,自持茶筅击拂,一边问道:“长州可有军报返回?”
定权道:“将军才去半月,便有信也没有这么快到京。”
此言未虚,眼下战事初起,局势未明,确实不好贸然打算。许昌平沉默了片刻,只得权且安慰他道:“陛下此举,只是担心再出靖宁二年时的战态。殿下竭
力办理好此事,便也得算成就首功。何况如今还有皇孙承欢膝下,为此陛下也不可不容情。”
定权侧耳听那窗外滚滚惊雷,笑道:“主簿几年前见本宫,还曾说过功至雄奇即为罪由。陛下宠爱皇孙不假,这几年待本宫优容亦不假。只是凡人究竟难窥天心,雨露雷霆常相随相依,陛下始终不使赵王之国,也正在明白告诉我等此意。”
许昌平想起所来事务,起身行至案边,将携带书册中所夹一页纸张取出,奉与定权。定权草草看去,其上是几个新晋御史的名字。许昌平见他读完,自主将纸张取回,在风炉上引火烧掉,道:“只恐赵藩并不安心做陛下弈具,亦想做弈手了。”
定权冷笑道:“他的这般做作,连本宫也知道二三分,陛下岂能不察?不过放任他游戏罢了。”
许昌平摇头道:“赵藩这几年寓居京城,闭门不见一客,唯以书画为事,交通外臣,全赖他府中一谨慎内臣。在千人万目之下算是做到了十成恭谨,陛下虽心知,临事却也未必能挑出他的把柄,这是一。待将军功成之时,亦是其之藩之日,他心内自然明白此节,却如此大费周折交往乌台官员,想必暗室之谋已非一时,殿下不可不防。蠹啄剖梁柱,蚊虻走牛羊,乌台虽非要职,却须知人言可畏舆情如水,载舟覆舟皆有前例。殿下难道忘了靖宁二年之事和……”
迟疑
片刻,终仍直言道:“冠礼之事了吗?”
定权手中的茶杯微微晃了晃,对着面前的茶具呆了半晌,方叹道:“我这一干兄弟。”
有意无意看了许昌平一眼,啜了两口茶,心中怀念旧人,娓娓道,“卢先生是当年文章领袖,彼时翰林和乌台中倒有多半是他门生故旧,而今其人不是序迁入部入省,便是多往地方任职。经你这一提,我倒是才想起此节来。此间旧人离去,倒叫宵小之徒钻了这个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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