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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树木和它的叶围绕火山的温泉（第1页）

若山牧水

自山峰喷起的烟雾背负着当时西斜的阳光，宛如暴风雨后的乌云，狂乱地升上天去。

信州白骨温泉位于乘鞍岳北侧的山腰，差不多海拔一千五百米处。四间温泉旅馆、两间荞麦面店、一间杂货店，总共只有七间店形成了山上的聚落。运送邮递物品时，得从山麓地区的岛岛村出发，再爬八里的山路上来，一趟需要花一天的时间。聚落位于陡峭山坡的中间，四周则围绕着深邃的森林。听得到河川激流的声音，却不见其踪影。

因为这里的温泉对于治疗肠胃疾病有很好的功效，我在朋友推荐下来到这里，并在这住了将近一个月。到了九月中，这温泉虽说是在信州，主要客群还是上下的两伊那郡以及木曾路一带，再到部分美浓地区的平民百姓，在养蚕的上簇时期[195]，为了缓解工作疲劳，听说会有许多人从山下上来，温泉区是闹哄哄的。据说在八月底到九月初这段时间里，有时那四间旅馆会涌入七八百人来入住。我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过了那段时期，而且刚好当时蚕丝的收获不佳，当地人民看起来也对此有些挂心，并没有见到听说的那般热闹。还有人说只要去了白骨，就能知道当年蚕丝的收成如何。然而，我一去到当地时，光是我住的旅馆就已经来了两百名左右的客人。不过，他们只是在养完蚕后暂作休息，马上又得回去做些收获稻米的工作，没办法滞留太长的时间。五天或七天，最多也是两个礼拜就会回去了。刚开始还会因为看到令人料想不到的人潮和热闹景象而感到惊讶不已，但不久后却又得看着他们成群结队地离去，每天分别都会有五人或十人结伴走出旅馆门口，并从险峻的坡路下山。而我自己在离开旅馆的时候，这间空荡荡的旅馆早就剩下不到十名客人了。因为当地位于几折内凹进去的山襞深处，地点虽高，却几乎没有所谓远景可看。不过，从旅馆爬上七八百米的山坡之后，站在某一处的山脊上，就能马上看到四周开阔的山野景色。四周耸立着形貌不一的山，其中一座异样的山则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座山并没有特别高，和其他山有些距离地孤立着，而山上明显没有草木覆盖的表面，时而看起来生了红绣，时而又褪成了白色。山顶上和山腹的凹陷处喷起一阵又一阵淡白色的烟雾。毋庸置疑，那就是相邻乘鞍岳的烧岳。

我从以前就很容易倾心于火山。无论是升起烟雾的模样也好，或是没了烟雾，看着火山只是露出山顶也很令人开心，我也很喜欢看火山口的遗迹，想象遥远的过去，火山屏住呼吸，于火山口静静掬起水的模样。在长住期间，无所事事，一有机会我就会去爬乘鞍岳的山脊，并且开心地看着烧岳的烟雾。不知怎么了，突然想爬到山顶去看一看。但，如果真的要爬上去，时间也已经太迟了，无论旅馆的主人或老板几乎都对我的要求不理不睬的。不得已只好抹去了这个念头，不过我想至少还是走一趟山腰，山腰上到处都有温泉，我可以去泡两三个温泉再回来。

我也很爱温泉。即使温度相同，从地底某处涌出的自然温泉比起用人工煮的，更能让我感受到无以名状的喜爱。有颜色的也无所谓，当然清澈的更佳，不管有无味道，触感是粗糙的或软的，全都是从这片大地底层涌出的温暖泉水才会如此使人眷恋。静静地浸泡在其中，不禁感到安心与踏实，仿佛被大地拥入了怀中。

十月十五日，我先带着白骨温泉旅馆的长工前往位于烧岳山脚的上高地温泉。行程共四里，路途上大多是行经远古时代就有的原始林。穿过其广大且茂盛的树林之后，便看得到荒凉的山崩痕迹，这其实是大正三年烧岳喷发时留下来的。再度步行至寂寥的森林中，不久后便抵达了上高地温泉。独栋的温泉旅馆悄悄地建在这座森林的边缘，前方是一大条河川，让人意想不到是位处在山上。而这条河川名为梓川。

说到上高地温泉，伴随着日本阿尔卑斯山的盛名，成为广为世间所知的地方，可是阿尔卑斯的登山时期限定在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只要过了这段时期，这里也不过是山上的一间独栋房屋而已。更何况，我们到达此地是十月中，理所当然看不到任何旅客，房屋内从玄关处就积满了落叶松的松球。到了二楼，雨户全都紧闭着，猛一将雨户打开，从窗外洒落了夕光，房间内堆积于地上的尘埃随之传来扑鼻的气味。温泉是澄澈的，但冲洗身体的地方除了部分区域以外，到处都还是堆满了松球。若将松球敲碎并取出里面细小的种子，听说一升[196]可以卖得四日元价钱。因此才会有两三个男人在旅馆的庭院默默地工作。

回到房间，再次将拉门推开，迎面而来的夕阳余晖之中，烧岳便耸立在我的眼前。自山峰喷起的烟雾背负着当时西斜的阳光，宛如暴风雨后的乌云，狂乱地升上天去。

当天夜晚，我在山上的独栋房屋随心所欲地眺望着阴历九月的满月。赏月酌酒之际，同时说服了我带来的老翁，请他带路，终于在隔天成功踏上了之前暂且放弃的烧岳登山行。

抵达山顶时已经接近正午了。在极尽晴朗且澄澈的秋日晴空之下，将朦胧升起的白烟踏在草鞋底下，即便到了现在，我仍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清晰到有种说不出的伤悲。这座火山和阿苏、浅间等的山一样，并没有一个巨大的火山口，而是从山的八九合目到山顶，几乎所有岩石裂缝都会喷出烟雾。站在烟雾之中，眺望着耸立在对面的枪岳、穗高岳，以及飞驒、信州路的山脉，还有从甲州到远方越中、加贺一带的诸多大山岳，这份心情也是令人难以忘怀。老翁还说那里是木曾路，我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转过头去，云霞往左右延伸并低伏在地平线上，还有那座出乎我意料的富士高岭，竟独自在云霞上寂然地闪耀着光辉。

这次选择从山顶往飞驒地的路走去，比起昨天又进到了更深的森林中。这才是所谓真正流传千古的森林吧。在举目可及之处，虽然成排颠倒的巨树老木之间，时不时看得到挺立的枯木，却不见一株看似由人类砍倒的树木。一踏进这里，我就对如此的火山山麓竟有如此大片的森林感到不可思议。在森林中往下走二里多的路，碰上了一条河川，沿着河川往下游走约一里，便抵达了蒲田温泉。本来我们预计要在这里借宿，不过当地在去年还是前年的大洪水冲刷过后，还尚未修筑出任何像是温泉区该有的样貌。再往下走二里，便到了福地温泉。此处则是完全被冲刷殆尽，没有留下半点踪影。

不得已只好于寒月的照耀下再步行二里山路，最后抵达了平汤温泉。此处可以说是飞驒的白骨温泉，许多从飞驒路一带爬上来的农夫会在这里歇息，显得意外地热闹。

从平汤温泉出发，越过安房峠，步行约四里之后便能通到信州白骨。这就表示白骨、上高地、平汤等，以及其他各个温泉彼此相连，围绕在一座烧岳火山的四周。这些温泉全都是在高山上，与世间所谓温泉该有的样子相去甚远。这又更加深得我心了。我有机会还真想去逛一逛这三四个山上的温泉。只是我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喜欢拥挤的人潮，假使真的要去，我也不想在七八月的登山期或是上簇的时候前往。

顺带一提，平汤好像是全年都有营业的样子，不过，白骨和上高地只要下了雪，旅馆便会结束营业，届时所有人都必须离开，前往位于山麓上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