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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前线传来捷报,噶尔丹溃不成军,自缢而亡,八旗将士气势大振,将在喀尔喀稍做停留后,就班师回京。同是那一天,四阿哥府里福晋分娩临盆,岚琪得到传报时已经日落黄昏,心急如焚地等到半夜,才终于有母子平安的消息传来,儿媳妇不容易,十月怀胎辛苦,终于为胤禛生下小阿哥,四阿哥府里也终于有儿子了。
岚琪高兴是高兴,但如今女儿尚未完全康复,永和宫的东西不宜往宫外送,好歹过阵子产妇和婴儿都强健起来才好,于是只是派人送了声祝贺。虽然明白的人都知道德妃是忌讳公主有病,不急着恭喜儿媳妇,可就是有嘴碎的人爱挑事儿,在其中搬弄是非、无中生有。说德妃对儿媳妇的好,原来也不过是表面而已,这一次的事就看得出来,完全不顾儿子媳妇的死活,几乎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照顾小女儿。
妯娌几人到四阿哥府探望贺喜时,三福晋当着毓溪的面就说:“咱们做人媳妇的,总要受这些气的,原以为你比我好些,如今看来也差不多。荣宪公主生娃那会儿,隔着千里迢迢,额娘她都有本事派人照应;我给她生了孙子,光顾着催三阿哥抱孩子进宫瞧瞧,我死活连问都不问一声。咱们也就指望自家额娘多疼一疼了。”
这些话不好听,听得多了,毓溪就算心里再明白,总难免会有些许失落。好在胤禛对她细致体贴,宽解她产后不少紧张,而要说她为了这事不高兴,不如说她至今梗在心里的,还是对温宸妹妹出痘的后怕。每每看着摇篮里肌肤娇嫩的孩子,她都担心若自己不幸被传染,现在会是什么光景,明知道那些事没生,没来由地就会陷入这种恐惧,原以为有了孩子后她会很幸福,可孩子的来之不易,竟让她变得患得患失。
这些细微的变化,胤禛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如今还没有被母亲允许进宫,说要等温宸完全好了才行。再者,皇阿玛即将班师回朝,朝廷里逐渐开始忙碌,他每天抽空回家看妻子、孩子都紧巴巴的,更没有时间往来宫廷,只晓得宫里母亲和妹妹平安无事,其他一概不知。
至于皇帝秘密往来的事,外头没有传扬开,可私底下知道的人却越来越多。明珠这儿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太子那里一大截,起先他还不肯信,只等再三确认皇帝真的回来过,才着急地给惠妃送信。
信中历数惠妃如今谨小慎微的害处,永和宫不声不响地日益强大,就凭德妃在皇帝面前吃得开,有时候他们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事,德妃一句话就能实现。若不早日除去永和宫这个敌手,他日即便扳倒了太子,他们也会有更远、更艰难的路要走。如今四阿哥羽翼未丰,再不动手就晚了。
可是惠妃看得心惊胆战,慌忙就将信函扔在香炉里燃尽。昔日明珠想在书房毒死太子,结果害得六阿哥暴毙的事,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再有畅春园里德妃遭狼袭击的事,这些年,明珠一方面让大阿哥有条不紊地在皇帝面前展露才能,一方面暗地里行事激进,往往让她措手不及。明珠也不想想,如今的长春宫早就是个空架子,皇帝赏她一口气活着,是看在大阿哥的面子上,真把皇帝逼急了,让她“病故”
也不是难事。
惠妃这些年越想得明白,明珠那些人与皇帝博弈杀红了眼,是不会管她的生死的,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往后退就等着潦倒落魄。可她还能有一条退路,只要不把皇帝逼急,她还是尊贵的惠妃娘娘。但如今才想明白,已有些来不及,她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将儿子送上大位;依附明珠,却又成了他们手中的傀儡。因此,她一面要稳住自己在宫内的地位,一面不能让明珠抛弃她,眼下重要的不是如何除掉永和宫,而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立场,尽可能面面俱到。
与此同时,太子这一边,比起明珠担心永和宫日益强大,他们所忧心的,是分明太子没有向前线传报公主出痘的事,皇帝却在关键时刻及时赶回来,显然宫内有一股甚至无数股其他势力支持着皇权,或监视太子,或监视其他的人,紫禁城上下,就算皇帝不在龙椅上坐着,也没有一件事能逃过他的眼睛。与其说皇帝这一次是表现出对女儿的溺爱或是对德妃的盛宠,不如说是对太子极度的不信任,皇帝这样做势必该料到不可能隐瞒周全,既然都不在乎让太子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们父子之间的信任,显然又一次受到重创。
那日索额图从毓庆宫退出,太子闷在屋子里迟迟不出来,太子妃看得忧心忡忡,忍不住来问太子怎么了,胤礽说她有了身孕别多操心,不愿对她提起那些事。而太子妃自从怀孕后,性子比从前温柔了许多,家中母亲几次进宫从旁提醒,她渐渐收敛从前咄咄逼人的脾气,此刻亦是温和地说:“你我是夫妻,若是我们之间都有不能说的话,我的丈夫岂不是太可怜了?这世上若只有一人全心全意为你,我必然是那个人。”
胤礽倒是一怔,抬眼见桌前站着的人泪眼楚楚,不禁苦笑道:“可你也不必哭。”
太子妃却道:“我心疼你。”
“你心疼我?”
胤礽皱眉,清冷地笑着,“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心疼我?”
“胤礽……”
太子妃含泪。
“是温宸的事。”
太子长叹一声,冷笑道,“我没有把温宸出痘的事传报到皇阿玛那里,但是皇阿玛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前些日子快马加鞭赶回来,匆匆来又匆匆离去,瞒过了所有人,大概连随军的胤禔都未必知道,且看他回来怎么说了。”
太子妃收敛悲伤,正色道:“大阿哥不会对您说实话。”
胤礽点头:“我也知道。”
“不如让臣妾去与德妃娘娘说说话,臣妾婉转地说一下您之所以不上报前线的缘故。不论皇阿玛是否告诉您这件事,妹妹出痘疹是事实,回来了总还要禀告,到时候您好好和皇阿玛说缘故,我再与德妃娘娘说一说,好歹消除他们的误会。您并没有恶意呀,是不是?”
太子妃温和冷静地说着,往太子身前一站道:“叔姥爷一定又对您说了个中利害了吧?太子您能不能听我一句劝,朝堂上的事自然有办事的章法,可是父与子的相处从来就不该循规蹈矩。您只有让皇阿玛感受到您是他的儿子,他才会对您放下戒心呀。可是叔姥爷却只会把您往朝堂上推,您是太子,这天下早晚是您的。即便是皇阿玛自己,除了围剿噶尔丹,三十多年来平三藩、收台湾,哪一件事是皇阿玛亲力亲为?您又何苦咬着大阿哥他们的功勋不放呢?”
胤礽微微皱眉,不信任地问:“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那时候你口口声声教训我的,就是要做个优秀的皇子、太子。现在,怎么反而让我好好去做个儿子?”
太子妃略略惭愧,垂下眼帘说:“那时候想得简单,但这些年在宫里冷眼看着,看着德妃娘娘为何能长长久久留住圣心,才明白了她的为人处世之道。臣妾看得太远,偏偏把眼前该做好的事都忘了。”
“你是说你自己,还是我?”
太子不解,此刻妻子靠得那么近对他说话,没有让他像从前那样反感,只是突然提起德妃,他心底忍不住有些毛躁,冷声道,“你怕是学不来她一点皮毛,她在你这个年纪就开始跟着太祖母,太祖母把历经三朝的本事都教给了她,你怕是十几年也赶不上她一半。既然你说要做好眼前的事,那就做好自己,又何必学她?”
太子妃道:“文福晋告诉臣妾,您很讨厌德妃。”
胤礽眉头紧蹙,恼怒地说:“她们没事成天瞎猜这些。”
“但臣妾也看得出来,您确实很厌恶德妃。”
太子妃轻声道,“对四阿哥还算友爱,我们姐妹之间或宫女、太监不经意提起德妃或永和宫有什么事,您总是会很不耐烦。您对她的厌恶,已经不只藏在心里,都露在脸上了。”
胤礽恼怒道:“那又如何,你到底要说什么?”
太子妃稍稍有些慌,生怕又触怒太子,忙解释:“臣妾是想,您不愿我去永和宫解释,是觉得这件事您委屈,还是因为您本身就讨厌德妃?可您若是答应,不管德妃什么态度,对臣妾来说都无所谓,要紧的是别让皇阿玛误会您。”
见妻子满目诚意,不似从前咄咄逼人,就算很希望自己答应她,也没有拿出礼教规矩来压制自己,算得上是一个妻子和丈夫商量事的态度,太子竟莫名其妙有一种被尊敬的感觉。如此一来,即便觉得何必去向德妃解释,也不想让太子妃太过失望,于是点头说:“你去说吧,德妃不会给你看脸色,她那样一个老好人。”
太子妃见丈夫点头,面上露出喜色,倒是叫胤礽很意外,不解地问:“你就那么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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