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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息着说道:“阿兄的手伤了,阿兄的手伤了你没有看见吗?你——”
他脸上微微一麻,却是又被迎面掴了一掌,他再看向长兄,也只是自悔而已,正抽泣间,忽然被一把推开。王兑扑到王嘉身边,捧起他的右手一看,只见到溢出来的鲜血已干,手掌稍一屈伸,便张开两道狭长的剑疮。他吓得神离魄散,大喊着请大夫,下人早在看到王昙时已去请了。王兑再细细一看,见到长子面色发白,额角亦疼得见汗,顿时心疼得涟涟泪下,下意识都不敢直问他的伤势,只是不断地说:?“地上冷不冷,大郎,你冷不冷?”
他手忙脚乱地要扶长子起来。王嘉还来不及说话,王兑又道:?“这样的剑伤要军医来治,最好的军医在你伯父营里,我——”
“父亲!”
“明公!”
王嘉与相府长史的声音叠在一起。王昙被这话的言下之意震得六腑俱凉,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他一时想起王兑在金殿下,斩钉截铁的一句“逆臣贼子,尽出臣族”
,再细细一想,心底只剩下一片冷讽。他面上的神情太过明显,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王嘉先声夺人,抬手指向他时,恨得手指都有些发抖:
“你今日敢再说一句话,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王兑这才想起幼子,也跟着质问:
“大郎的手是怎么伤的!”
王昙转过头来看长兄,眼眶仍红肿着,很乖巧的没有多说一句话。王嘉道,“阿父,没有什么……”
“你还包庇他!”
王兑怃然大怒,“几次为了他,将你连累到这个地步!这个不孝不悌的逆子,当日你不救他,又何来今日之祸患?”
连日以来,王昙哀惨过甚,这时神灵恍惚,听见王兑说的话,想起长兄的伤,只觉得很有很有道理,不由苦笑。国朝选官最重清议,王兑当着众人骂子不孝,王嘉本来还想头疼,转眼一瞧,王昙竟然在笑,王嘉如今一看他笑,就心头火起,上前提脚要踹。王兑生怕长子动作过大,又撕裂伤口,拦腰一把抱住,一边硬生生地把长子拖在原地,一边大喝道:
“拿家法!快拿家法来!”
此时屋内床帐倾翻,众人围簇,本是一片狼籍。几个长史掾属,本是特意跟来,在王兑处置家人、清理门户时做个见证,眼见事态失控,也只得连声劝道,“王司空切莫急气太过。”
一边又劝,“明公不如听听大公子是怎么说的?”
王兑松开长子,站立不稳,自己的身体也一阵摇晃。王嘉连忙扶住父亲,四手交握时,却摸到父亲的手心里一片潮热。再一看时,王兑面上泪痕交错,两鬓都被汗水打湿,在王嘉的印象中,父亲向来爽朗清逸、文质彬彬,纵然当年被胡兵逼至绝路,生死关头,也没有失态到这个地步。
他一时沉默下来。
王昙跪在地上,长兄房中飞动的尘埃已经沉降下来。众人安静下来时,他却是一直地安静着,宛如一尊火窑中渐渐烧成细瓷的泥胚。他低着头,看到王嘉身上的素衣打起褶子,垂下来。王嘉跪在地上向王兑说:
“父亲,王事未竟,请不要再为儿女事烦忧了。”
王兑恨恨地叹气,长声地叹气,扶起王嘉,絮絮叨叨地责怪起长子的冒失。众人的声音从一处飘到另一处,王昙跪着,像被烫着了似的打了个寒噤,用额头目送他们向外走,走到隔板前,王嘉停下来,回过身向幼弟说:
“你给我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走。”
他忙不迭点头,抬起头一看,却见屋子里空空的,人已经走尽了。
不久,有健仆进屋来,扶起倒塌的床屏,拆掉帐子,换下破损的床席。不知是谁要扶起他去一边坐着,王昙只是摇头。又有童子捧着银匜、玉盘来请他盥洗,他也只是摇头。终于奴仆也走尽,日光也走尽,正在黄昏点灯的时候,天地间一片寂静,王昙听到门前传来脱下鞋履的声音。
他浑身一个机灵,连忙长跪而起,直着脖子向隔板外看。王嘉背着光,影子长长地打下来。他一下子看见了长兄的右手,已经清理包扎,白净的裹布上再没有多余的血迹。王昙如释重负:
“阿兄,你的手——”
王嘉走进内室,左手持着的东西也清晰地照出来。王昙周身一震,半句话摔碎在喉咙里。那是一根细细长长的、似鞭似杖的藤棍,莹莹发青,底色是雨季的黧黑。这样坚硬柔韧的藤枝,在北边很难生长,却在湿润的南国随处可寻。王嘉越过幼弟,走向窗前的坐秤,王昙竟生生地把碎掉的话拼了起来:
“阿兄,你的手怎么样了呀?”
王嘉偏头看了他一眼,挥动左手,使藤棍在空中扫出唰唰的声响。王昙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忽然啪的一声,他浑身一个哆嗦,却是一只裹着丝绵的坐垫丢在他眼前。王嘉绕到他身后,藤杖的一端轻点着他的后背:
“袍子撩起来,伏下身去。”
他又哆嗦了一下,一只手伸出来,在地板上茫然地摩挲了一阵,才撑住身体,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他跪得太久,腿都伸不直,只得屈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着,拽住长袍,两手交替着向上扯,袍摆下,白纱縠的袴子一寸一寸地露出来。袍摆卷到腰上,身后隐隐还能看到透进来的血渍。
他再屈膝跪下,俯身撑在地上,脊背低低地向下伏,卷起来的锦袍从腰间散开,水一样地流到背上。王昙的膝下垫着坐垫,撑起来的双腿还是不停地发抖。
王嘉提着藤杖,这根藤极长,他先是敲了敲幼弟弓起的脊背,才挥起手抽下去。王昙被打得向前一冲,额头咚的一声撞上地板,一时头顶身后都是剧痛,眼前昏昏发黑,泪水瞬间盈满眼眶。王嘉皱着眉敲他的膝盖,两三下后,王昙才恍惚醒悟过来,将腰身弓得更高,腰上的锦衣窸窸窣窣地向下掉。额头终于顶上坐垫时,他的袍摆垂在肩头,前胸几乎贴在腿面上,纱縠小袴被臀腿撑开,而原本一道热得发烫的僵痕,随着身体舒展,也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之前王嘉气急,右手还带伤带血时,就往幼弟身上抽了十几记巴掌,经过半天,血迹早已干涸。可是本就柔软轻薄的小衣,沾染血渍,在王昙长跪弓身待打时,已经隐隐能看到两片臀丘的轮廓。
他摆好姿势,王嘉提着藤杖,犹自贴着他的臀峰比了一比,好像仍不太适应左手似的,力道却半分不减。一杖下去,打得王昙浑身乱战,尚未跪稳,下一杖便紧追着咬上臀肉。他的胸口贴着大腿,身体卷折蜷曲,额头几欲顶上双膝,惟有两丘高高地举着,纵然左摇右晃,也不耽误挨打。他疼得眼中惺惺,气息都不畅促,连哭声也低低的,远远盖不过藤条击打臀肉的脆响。
那藤杖不算轻巧,却很细长,打在身上,疼得又闷又烈,连带着周围一圈皮肉都肿胀起来。身后不过方寸之地,捶楚反覆,肿得小衣都包不住它。偏偏那层丝纱织造精湛,这样打也不裂开,只是两侧微微皱起而已。
打了十来杖的功夫,王昙伸着手掐自己的大腿,藤杖抽挞之声由脆转沉,不知是哪一下疼得受不住,他猛地举手向后想挡,一下子失去平衡,轻飘飘地向一侧倒了下去。此时他两腿麻软,膝盖疼得不能伸直,手脚冰凉,臀丘却一片滚烫。稍稍伸手抚触,只摸到打出一层茸边的小衣,臀上的热度火炭一样透过来,而身上除了剧痛,竟连别的知觉一概也没有了。
王嘉见他躲闪,愈发不悦,随手丢掉藤杖,跽坐在席上,一把将幼弟扯回膝头,抬手又往他臀腿上扇打。王昙听到巴掌声,吓得浑身一悚,抬头看见长兄缠着纱布的右手好端端地摆在眼前,才抽了魂似的软倒下来,一壁哭,一壁呜呜咽咽地把脸埋在席里。他疼得狠了,也不敢求什么,只是一声一声地叫“阿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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