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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雙眼睛緊盯著這裡，伸出數不清的爪牙和觸鬚勾連蔓延，結成巨大地底王國的巢穴核心……沒有人能想到如松會的權柄最終集結在這個小小的江南小城，更沒人能想到，坐上暗夜王座的那個男人，曾經被一座小小的廣瀑寺困囿十餘年之久。

對於宋洵予來說，廣瀑寺是改變了他人生的地方，是康莊大路上的一腳泥濘，從此再也無法擺脫的污穢沼澤。

但他又發自內心的感謝廣瀑寺，感謝這裡不知道存在與否的滿天神佛，感謝它們施與恩惠，拯救了那個孩子的性命，給了他生命唯一的，也是最彌足珍貴的一束光。

如果要舉辦一場人生中最有紀念意義地點的評比的話，可能唯有h市和廣瀑寺，於他而言榜上有名。

恨也是它，愛也是它，最糾結也最複雜。

所以他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豪賭選在這裡，贏也是它，輸也是它，都沒什麼好抱怨的。

他已經做了最妥善的安排，今晚無論他是生是死，如松會都勢必隨著污穢一起泥沙俱下，終結在h市。

至於江都……無論是宋家還是蘭家，都會繼續在那裡生發繁榮，不會有任何人受到牽累。

他本以為做到這一點會很困難，畢竟如松會和宋家打斷骨頭連著筋，這麼多年下來，分割的難度只會比宋老爺子當年更甚。但實際下手去做時，宋洵予才發現並沒有那麼難。

這麼多年，他雖然嘴上說著不肯原諒，實際上卻在無數細枝末節都埋下了爆炸的引線，一朝歸攏在手上，才發現原來一切都已蓄勢待發。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他從不曾灑脫。

他還是把宋家當成自己的家的，他還是把江都當做自己生根的地方，原來他從不曾真的想要離開，擺脫一切遠走高飛……

但如果沒有蘭若的話，他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真實的想法和心意，渾渾噩噩就此到老……枉他總是自詡心智清明，原來最是糊塗，自鳴得意罷了。

宋洵予倚坐在最粗的一棵竹子下面，對著僻靜的竹林靜靜想著心事，耳畔是滴滴答答的輕響，那是他肩膀和小腹傷處淌出的血，順著袖口和衣角一點一點往下滴。

血腥味刺鼻又熟悉，莫名的讓他感覺到安全。

這片竹林隱蔽，那些亡命之徒一時半會找不到這裡，但他也無路可走，只能暫且在這裡休息等待。

這次他在廣瀑寺這設下圈套，帶來了不少人手，但是跟多年來根深蒂固盤踞在這裡的那些老東西比起來，還是不夠多。所以現在被困在這裡進退兩難也是正常，只能耐心等待，看布下的那些後手裡，是否還能有轉機。

蘭若總說他算無遺策，走一步看十步，其實那並非是他的真性情。比起細細籌謀步步為營，他更喜歡豁出一切去賭，去搏。不然的話，當初剛剛成年的他，怎麼可能異軍突起，穩穩坐上那把王座？

他身體裡果然是流著老爺子的血的，狼一樣兇狠，就算瀕死也要反擊，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回頭。

類似的情況宋洵予年少時經歷過不少，此時倒也並不覺得十分兇險，只是條分縷析的在心裡盤算著各種情況的概率，好從中推算出最優的解法。

他並不想給如松會陪葬，所以最好還是安安穩穩的回到蘭若身邊，回江都去過他如花美眷愜意自如的小日子……

腦海里的念頭還沒轉完，他就忽然聽到竹林里窸窸窣窣的輕響，還有雖然刻意放輕了，但還是隱約可聞的腳步聲。

宋洵予放鬆閒適的姿態驟然變了，他握緊手裡的槍，不動聲色的微微抬起手腕，瞄準聲音傳來的方向，半閉著眸子佯裝昏迷。

雖然對方來的比他想像中的早，但也無所謂，這同樣在他的考慮之中——能找到這裡的不可能是大部隊，零星幾個人的話，他的子彈倒是足夠，但務必要一擊必中，所以必須適當的偽裝……

他用食指摩挲著冷硬的金屬，周身肌肉緊繃起來，蓄勢待發，像一隻隱藏於幽林中的豹子。

但表面上，他卻是無害的，臉色蒼白，像是已經昏過去了。

宋洵予豎起耳朵聽著，細細數著步數，直到那腳步聲戛然而止——

他抬起的手腕一緊，眯著眼瞄準了人形就要擊發，卻忽然聽到一聲嗓音熟悉至極的驚呼：

「小叔叔！你受傷了！」

宋洵予猛地抬眸看去，漆黑的瞳孔劇烈收縮，只覺得眼前的暗色一片模糊，只剩下那道纖細的身影亮如白晝，及時再怎麼努力凝神注目，都看不分明，像是蒙了霧，又像是生了霜。

他從來不信神佛，無論東西，卻在這一刻願意用所有神祇的名諱去描繪眼前的少年……

他比他所能夠想像的一切都更美更好，是他不得不壓下萬千思緒，才能勉強停止思念的人兒。

而他，此時此刻正站在他面前。

宋洵予呆呆的看著蘭若，那是他從未有過的呆愣和茫然，看的蘭若擔心極了，也心疼極了。

他快步奔到宋洵予面前，嗅到撲鼻而來的血腥氣，才真的意識到他身上的傷有多嚴重，急忙扯開他的領口查看。

已經和傷口黏連的布料被扯開，宋洵予悶哼一聲，勉強回過神來，一把攥住他的手。

「阿若……」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蘭若看，眼底幾乎透出血色來，用力到手背浮起青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確認眼前的少年不是自己失血過多造成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