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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小栗搖搖頭:「不用了,我來檳榔嶼也有一陣子了,現在已經找到活兒干,也有地方住,一會兒還要給人送貨去。」
張靖蘇忙問:「你在做什麼?」
「在高記雜貨鋪當夥計,離潮州街不遠。」
張靖蘇欲言又止,他原想找點什麼藉口留住甘小栗,最好一直留他在身邊,轉念又發覺這並不可能,自己沒有這樣的權利。他二人屬於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世界,更何況,張靖蘇在檳榔嶼的生活充滿各種隱秘,多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在身邊有害無益。
倒是肖海信口問了甘小栗一些諸如「你住哪兒」、「什麼時候有空」、「和周圍的人相處得怎麼樣」的問題,讓人對甘小栗的現狀多了一些了解。
哭夠之後,甘小栗捏著沾滿鼻涕的手帕,知道不該物歸原主,於是偷偷裝進了口袋。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將張靖蘇的主編室上下一打量,在心中和自己工作的高記雜貨鋪一比較,又自慚形穢起來,把剛才那放開的情緒閥門「咣」一下關緊,坐在椅子裡開始忸怩:「我好像打攪你們了,張老師,啟事我一寫出來就給您送過來,今天先回去了,還等著送貨呢。」
張靖蘇一看明明被重逢拉近的距離一下子又生分了,手在膝蓋上摩得更狠了,他說到:「甘小栗你等一下!」
「什麼事?」甘小栗已經站起身。
「你……你住哪裡?」
「住在姓周橋,那一帶全是差不多的木屋,可不太好找。改天我來找您吧!」說著他笑了一下,因為最近又瘦了的緣故,這一笑讓他和張靖蘇回憶中的人更相似了。要不是甘小栗身上有一種是非不分的混沌感,張靖蘇幾乎覺得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一直思念的那一位……
「小栗,改天我們找你吃飯怎麼樣?我知道有不錯的菜館。」肖海替自己不中用的老師埋了個伏筆。
「好呀,肖大哥,說好你付帳我就來!」說著甘小栗轉身走了出去,他心中正為順利找個張靖蘇而感到高興,一時大意,腳下一空,大概也是先前在馬路上暈倒那次的餘韻尚未消退,整個人沿著樓梯上跌下去,只見一個纖瘦的身影,在空中做了若干次旋轉,「咣嘰」一聲落地,摔暈過去。
傅黎蕎碰巧從樓梯下經過,目睹甘小栗滾落樓梯的全過程,雖然不認識這名年輕人,但是忍不住在心裡喊了一句「精彩」。
張靖蘇和肖海連忙追出來,看樓梯下方躺著一動不動的少年,肖海口無遮攔:「糟了,出人命了!」
所幸甘小栗還有呼吸。張靖蘇簡要向老傅解釋了一下來龍去脈,和肖海兩個人手腳並用地將他從樓下抬回樓上去,關上了主編室的房間。胖胖的傅黎蕎站在離門一米開外處,視線停留在主編室的門上,只恨自己不是透視眼。
「你學過醫?」把甘小栗放倒在兩張椅子搭建的「臨時床」上之後,張靖蘇問肖海,後者正在甘小栗身上上下其手、不亦樂乎。
肖海低著他那顆原汁原味的平頭,一門心思摸著甘小栗的手腕診脈,聽見老師的問話,回答到:「算是跟著家中長輩學過一點吧。」
「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唔……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長輩當上縣裡醫官的第一天,就把病人給治死了……」
經過診斷,肖庸醫擺出一副引經據典的樣子說:「大抵此症,起於飲食失調,兼之水土不服,食積於小腹之中,凝滯不消,遂至生熱,升至胸中,便覺飢餓。所以,甘小栗這是,餓暈了。」
張靖蘇站在一旁雙臂交叉在胸前,半信半疑地說:「你說的這段,是醫書里寫的?」
「小說里寫的。」肖海知無不言。
啊,真是孽徒。
張靖蘇別無他法,只好相信肖海死馬當活馬醫,扔下這兩人在主編室里,自己開了個小差走出報社給病人買吃的。路過報社門口的時候,他看見一輛汽車停在路邊,車上下來一個瘦高的年輕人,穿著時髦,尤其上身的馬甲金晃晃得耀眼,一雙皮鞋更是擦得如鏡子一般——此時張靖蘇還不不知道這位便是簡旌那位「去英國留學的兒子」,只當是南洋常見的暴發戶,憑面相看幾分像中國人。
從車裡下來透氣的簡行嚴也不經意從眼角看到了張靖蘇,只不過是個一晃而過的人影,他也不知道這個人即將成為自己的「家庭老師」。
簡行嚴在車裡左等不到人、右等不到人,咬禿了手指甲之後又眼冒綠光地盯著自己的皮鞋看了一陣,駕駛座上的司機生怕少爺會做出什麼衝破世俗禮法的事情來,不停回頭確認對方的狀態。最終,簡行嚴的耐性用光了。
「我們回家吧。」
司機再次回頭看了看后座少爺旁邊放著的一袋米,小心地問:「少爺,這米如何處理?」
「扔路邊咯。」簡行嚴想也沒想地答道。
「會丟。」
少爺的腦子裡並不存在對糧食匱乏的認知,被司機一提醒,意識到這袋米對於普通人來說意味著全家月余的口糧,對於甘小栗來說,則是意味著他有可能會失掉老闆的信任、失掉一份工作。他注意到米袋子上放了張紙條,拿起來一看,紙條上寫著「送貨地址」。
「這個甘小栗,倒是把送貨地址給我們留下來了,合該跑一趟幫他送去吧。」簡行嚴嘆到。他讓司機發動汽車,按紙條上的地址把車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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