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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晚上开始,宋向文家就要开始吃中午和年夜里的剩菜了,每年初一刘二姐都会做一大桌子菜招呼客人,客人吃不完,还会剩下很多,扔掉着实可惜,都是大鱼大肉,而且农村人怎么可能把剩菜倒掉呢。“冬天天冷,东西也坏不了,放锅里蒸蒸慢慢吃呗。”
刘二姐在晚上的饭桌上说起来。在宋向文的记忆里面,过年的剩菜会吃大约三到五天,先清理掉的往往是宋向文爱吃的排骨、大虾以及容易坏掉的海鲜之类的,炒鸡肉越蒸味道越奇怪,而且还越来越柴,宋向文就不怎么动筷子。在往常,炒鸡肉也算得上是美食,但是这是过年,那么多的剩菜,而且还有没吃完的蛋糕,炒鸡肉就显得不是那么显眼了。
初一的电视机,一般都会播放春晚的回放,宋向文一家就一晚上看着重复的春晚,百无聊赖地嗑瓜子、吃晚饭。宋向文的几个小伙伴过年之前会找到一起玩,但是过年的时候,程鸿的老家离宋庄很远,宋飞扬父母都在家管他只会更加严格,孙奥家是他爷爷那一代搬到宋庄的,在宋庄没有族亲,过年虽然在宋庄,但是都是几个族亲一起。这样一来,宋向文自己出去玩过于无聊,就只能在家里看电视,晚上的白炽灯发出淡黄色的光,还真容易让人变得急躁。这样的情况,直到宋向文家买了电脑才得到改变。
初二一天,也还是在年里面。在习俗里面,过年从大年三十下午六点左右接年,要一直持续到初二晚上六点左右送年,接年的时间和送年的时间都不是固定的,每家可能都不一样。宋向文曾经听奶奶说过,过年的时候,在年里面不能出门,会犯忌讳。也就是说一家人过年从接年开始到送年就不能出门了,更别谈什么串亲戚,尤其要注意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回娘家的,会给娘家带来不好的运气。这一习俗却在初一宋向文过生日的时候已经打破了,小时候的他对于神话故事和忌讳这一类的通常抱有一种与我无关的心态,理解不了,那就不管。虽然初一自己的亲戚来到了自己家里,但是每年初二宋向文家和亲戚家都不会出门,一来是因为这一天要送年,如果出去串亲戚耽误别人不说自己说不定还匆匆忙忙的忙不过来,第二点肯定也有习俗的因素在里面。这种传统就是如此,它本身可能会随着时代的改变在人们的意识中慢慢淡化,但总会以一种近乎潜意识的方式存在于人们的心底,无法抹去,等待人们需要使用或者需要一种心理上的认同时为人们所使用。原谅我拙劣的笔记无法彻底阐述内心的观点,这也许就是纽带,传承了代代人,缺历久弥新。
年初二一天,宋向文家就着剩下的饭菜吃了两顿饺子,在细细簌簌的鞭炮声中等到了下午。送完了年,就以为了这一年的节日在名义上已经过去。下午四点,刘二姐活好了面,剁好了饺子馅,把用了十几年的巨大案板搬上炕,和宋婷一起忙活着包饺子。“妈,你怎么不在三十那天都包完了呢,反正坏不了。”
宋婷一边用擀面杖擀着饺子皮,一边问着刘二姐,宋婷擀饺子皮的技术是跟刘二姐学的,左手擀,右手拿着饺子皮转着,让饺子皮匀称。这种办法宋向文一直学不会,他只会把面团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压过去。“接年饺子,过年饺子,送年饺子一定是要新的,要不怎么能说新年新气象。”
刘二姐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在她还没出嫁在刘庄做闺女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就是如此。她不记得自己是否问过自己的母亲为何如此,应该没问过吧,但是自己的闺女问了自己,这起码说明自己的闺女比自己要聪明,脑子要灵活,刘二姐边用筷子夹起来一小块饺子馅,一边琢磨着。
();() 冬天里,天黑黑得特别快,五点钟,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黑白电视的感觉。五点出头,零星的鞭炮声从宋向文家南边传来,听声音有些远,应该是临近大街上的人家。宋向文住在北街的后边,听到的声音很微弱,像坐在灶台前烧火时灶台里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就是这一段持续时间不长声音也并不响亮的声音,像是冬天夜里的田野小路上有人家走亲戚晚上回家打的手电,灯光像是被寒风吹散,很少有人会为其上心,但在漆黑的平原上却那么显眼。宋庄在短短十分钟后迎来了送年的序幕,人家仿佛听信了第一声爆竹的讯号,纷纷在门前的竹竿上挂上了这个年最后的一支鞭炮。灰色的引信呲出黄色的火光,红色的爆竹皮屑散落一地,刚刚消散一些的炮仗味道又一次充斥空气中。
六点,刘二姐早已经包完了饺子,她把案板上多余的面粉用手轻轻归置到一起,再用手轻轻捧起来放到装面粉的不锈钢盆子里,一次弄不干净,她一次次的捧,到最后用三个指头捏着仅剩在案板上的面粉,再把擀面杖、铲面粉用的小铲子一起,放到盆子里面,端回到宋向文家最西侧的小房间里,放在了面粉袋子上。案板用力拖出炕沿,转到案板侧面,用力竖起来,用手握住案板两侧将它提起离地十厘米,放到厨房饭橱旁边的墙面依靠稳。宋婷用已经使用多年的扫炕笤帚清扫下透过案板漏在炕上的面粉。宋向文家也要开始送年了。
宋召华又卷了几把纸钱,把饭橱上面的蜡烛点上,并在屋子里和院子里的香炉里面插上三柱香。再在每一个门口烧上纸钱,一年过去,年三十请回家过年的老祖宗也该回他们自己的家了。刘二姐已经把大锅烧开水,用炒菜用的铲子慢慢把盖垫上的饺子轻轻推入水中,咕嘟咕嘟的水瞬间平息,仿佛它们等待的正是那一个个饺子。再用铲子伸入水中轻轻拨弄,把下进水里面的饺子退散开,让它们不要粘连在一起。宋向文抱着从大舅刘明家带回来的鞭炮中剩下的最后一挂,跟在宋召华的后面,看着父亲忙碌着这一切。在那时,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做的事情好伟大,也只有自己的父亲才能做,他总是想着什么时候他也能做这样的事情,但是那时候的他却没想到,等到他能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就代表着自己长大了,更代表着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燃烧纸钱的火光让宋向文看的走了神,纸钱燃烧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还会冒出黄烟,宋向文边看边在仔细琢磨这种味道是不是在哪里闻到过。“往后靠靠,别点了鞭。”
宋召华点燃一团纸钱放在地上,一面起身向着宋向文说到。宋向文往后靠了靠,等着最后一扇门前的纸燃烧殆尽,黄色的火苗熄灭,之前上呈现出红色,它不像火那般持久,短短几秒钟就消失,最后呈现出一触就碎的黑色灰烬,冒着淡淡的灰色烟。
鞭炮带绳套的一端被宋向文挂在了铁钩上,宋向文家放鞭炮不是用的竹竿,因为宋向文家住在胡同头上,好几根粗粗的塑封电线从胡同口拉过去,连接整条后街的电路。宋召华就找了一个已经坏掉的锁,在锁环上用他出去建房子用的铁丝缠绕几圈,最后弯成一个钩子,再把锁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绑起来,将锁扔过电线,让绳子挂在电线上。放鞭炮的时候,先把锁钩位置放下来,把鞭炮挂上去,在拉紧绳子把锁拽上去,像是滑轮一般。最后把绳子绑在门口的银杏树上,整个工序就完成了。宋婷曾经不止一次建议自己的爸爸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万一鞭炮炸断了电线,责任是他没办法承担的。每次宋婷说,宋召华就笑着说“哪能炸断,它不可能的事。”
说了几次,宋婷也烦了,就不是建议了,改成了责备的语气,宋召华还是不以为意,好在一直没有出现情况。
();() 挂上了鞭炮,宋向文自觉地跑到了每次放鞭炮他都会跑的方向,远远地看着宋召华点燃引信然后转身后撤。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宋召华的身后响起,火光像年夜里一样照耀着整条胡同。一股炮仗味顺着风钻到宋向文的鼻腔里,宋向文使劲咳嗽了一声。年夜里是在上风口,送年风就换了个方向,本来宋向文很喜欢这种味道,每次闻到都很享受,但这次鞭炮边燃烧边吹过来,浓度直线上升,让他十分不适应。捂着耳朵的双手放下来,把衣领子拽了拽挡住鼻子,衣服里还有年前在澡堂用的香皂的味道,怪好闻,就是耳朵震得嗡嗡的,每次鞭炮声音响起来眼睛就不自觉地一眨,鼻子不自觉地拱起来。
最后一个鞭炮炸裂开来,耳朵安静了,眼睛不会刻意眨了,就是鼻子暂时不敢拿出来。宋向文和宋召华顶着吹过来的浓浓气味,走到家门口,用脚踩灭了地上发红的火星,保证不会点燃旁边的柴火。宋向文的爷爷奶奶家是不放炮仗的,他们老两口自己摆贡品过年,随时几点吃饭都要可以。宋向文进门的时候透过中间的矮墙往爷爷家看了一眼,黄色的灯光从玻璃偷出来,小院子里的香炉里面,香燃烧殆尽,应该是早早送年了。几只老母鸡都进窝了,本来进窝就早,今晚劈里啪啦的声响,肯定吓得不敢出来了。宋召华拿起来放在门口的拦门棍,这也是宋向文那边的习俗之一。接年之后,用一根木棍横放在大门口的入户门口,把坏运气拦在门外,应该是这种意思吧,可能还能用来拦年兽。
进屋,刘二姐和宋婷已经坐在了炕上,小桌子上摆上了饺子和今晚新做的饭菜。睡觉盖的被子已经铺开,但是为了吃饭卷起来一部分堆在刘二姐身后。今晚不用拜年,宋向文拿着过生日没喝完的饮料和两个茶碗,刘二姐不爱喝甜的,每次只有在孩子非要让她尝尝的时候才会小小的喝一口,再说一句“有什么喝头。”
今晚下的饺子有些多,宋向文盘子里面剩下了四五个,应该是这两天好饭吃多了,饺子都不爱吃。刘二姐催着宋召华把它们打扫干净,宋召华拒绝着把刘二姐端过来的饺子端回去,宋婷吃完饭依着窗台看着电视里面的小品。灯在他们斜上方发着光,蜡烛在饭橱上发着光。
“打上今天,又是一年。”
刘二姐收拾桌子的时候感慨道。对于她这么一个半辈子生活在农村的人,过年无非就是去年的辛苦和今年辛苦的转折,再穿插上短暂的休息。没什么太大的惊喜,一年一年的都是这么过的,不麻木,但是也确实没那么大的兴趣。最有兴趣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年一年长大了,她的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
“哈哈,越来越有盼头了。”
“又是一年!”
刘二姐边刷碗边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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