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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说京中的王孙配不上女子,要女子团结起来,都不嫁人,怎么成了别人误传了?”
“回圣上,民女说的是,正是因为女子不得不嫁,而且人人都要嫁。所以才把京中王孙惯得这样有恃无恐,民女在花信宴上看见的女孩子们,个个都蕙质兰心,品性良善,就有一两个例外,也极少。但京中王孙却眠花宿柳,或赌或嫖,整日斗鸡走狗,不受约束。这样下去,于国家社稷也没有好处,所以民女才说了那些话,是想逼男子上进,被人误传了……其实当时民女姐姐就代娘娘教训过我了,民女也反省过了……”
她还不忘提一下卿云,横竖话迟早会传到老太妃那,让老太妃对卿云更喜爱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她这番话显然触怒了官家。
“荒唐!”
官家道:“从来婚嫁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京中有花信风习俗,也不过是为了长辈相看,你这话是要鼓动女子自行挑选了……”
贺云章见状,意图解劝,道:“官家,”
“你也用不着说情,我知道她是你正经亲戚。”
官家朝他道,又把外面的秦翊也点了一下,道:“文远侯府订亲,以后就娶这样的侯夫人?”
秦翊一言不发,只是上得厅来,站在旁边,垂手听训的样子。他和官家不怎么对话,有话自然有人替他说。果然董大人就上来劝道:“圣上,据说已经禀过祖宗了,不好退得。清河郡主娘娘也说,难得年轻人自己看中,管不得的。圣上宽宏大量,饶恕则个。”
官家一副
余怒未消的样子,仍然朝凌霜道:“要不是看先太后面子,今日岂容你说这些疯话,朕只知道江南风气坏了,不知道竟坏到这地步,瞧瞧你们这样子,女子还要爬到男子头上了。竟不用问,妇道妇德是一点没有了,这样纵容下去,天下还不大乱?女子不嫁,百姓如何繁衍?妖言惑众!”
凌霜没说话,只是跪了下来。
“圣上训斥,民女不敢辩驳,但女子虽是妇道人家,地位不如男子,也是圣上的子民。请圣上宽宏大量,容民女阐述道理。民女的话,不是祸国殃民的疯话,反而是为黎民为社稷着想。”
“你说就是!朕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官家果然入彀。
凌霜伏在垫子上,仍是跪伏求情的姿势,双手也放在额前,闻见垫子上的熏香味。
“回禀圣上。圣上所担心民女妖言惑众,女子地位高了,就不嫁人了,影响百姓繁衍,这是圣上的仁心。但民女不才,也曾读史,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与越国百姓休养生息时。颁下法令,但凡百姓家,生女赏猪一头,生男赏狗一头,是把女子看得比男子更重的。女子生孩子,要怀胎十月,男子再多,也要由女子的数量来决定人口。圣上请想,越王勾践何等英才,他能看出繁衍人口重要的是女子,而不是男子,只有女子过得好了,百姓才能繁衍生息。圣上有尧舜之德,民女不敢指点圣上,只敢以越王的典故为比喻,请圣上深思。这是其一。”
“其二,圣上说江南民风乱,女子地位高,民女幼年曾居江南,深知不然。如今世上男尊女卑,生男子,继香火,传家世。生女子,嫁他人。百姓也不傻,都知道养儿子赚,养女儿亏,所以民间溺女风气盛行。民女幼年在江南,江南也一样溺女,最严重的地方十存二三。如今厅中也有江南官员,圣上问一问,就知道民女所言非虚。”
凌霜伏在垫子上,背脊微微颤抖,道:“民间溺女,花样百出,溺死,碾死,抛进山林,埋在门槛路口,只怕女儿再来投胎。虎毒尚且不食子,百姓如此恨自己亲生骨肉,都是因为世上女子地位太低的原因。百姓生下女儿,嫁去别人家,如同帮别人家养的,谁会让女儿活下来?就算活下来,愿意养女儿的家也会被拖累,被溺女的家庭淘汰,所以溺女之风,愈演愈烈。但在扬州镇江等地,女子能从事纺织业,能经商,能抛头露面,顶门立户,传承家业和姓氏,所以女儿才有机会活下来。否则人人都只想传承自家的香火,而把女子弃如敝屣,圣上既然想要繁衍人口,让国家强盛,更该提高女子的地位,否则女子生下来就被杀掉,谁来嫁人?谁来繁衍人口?圣上说江南女子地位高,是风气乱,民女却觉得,只有女子地位高的风气,才能让女子活下来,请圣上深思。”
官家做了三十年圣明天子,自然知道民间溺女的弊病,她这番话乍一听惊世骇俗,实则条条是道,官家竟也一时忘了发怒,没有反应。
凌霜见官家没有打断,这才说出第三段话来。
“其三,圣上说要社稷稳固,天下太平。其实天下女子越少,
男子越多,贫者不得其妻,游荡闲散,集结成乱。民女不才,也读过些书,也知道,但凡每朝每代,无家的单身男子越多,朝代就越乱。如今法令纵容底层的百姓,溺女弃女,卖妻鬻妻,虐待妻子,男子杀妻罪减一等,女子杀夫罪加一等,女子受苦受难,全不过问。看似安抚了男子,实则是饮鸩止渴,我国中女子越来越少,单身男子越来越多,就算逼着所有女子都嫁了人,还是不够,游散男子集结作乱,为匪为盗,掠夺民间,迟早酿成大祸,这是取乱之道。”
凌霜抬起头来,仍然垂着眼,但却语句清晰地道:“圣上是尧舜之主,民女是大周百姓,哪有不盼望社稷安稳天下太平的。民女今日斗胆,进了一篇谏言,不敢言政,只求圣上明察,以越王勾践为鉴,奖赏生女之家,提高女子地位,开女学,立女户,让女子有机会施展才华,和男子一样顶门立户。这样方可解除天下的隐患,只要四海升平,社稷安稳,我虽死无憾。”
一番话说下来,别说官家,满厅的官员都听愣了。原本只当是官家训诫个无法无天的疯小姐,没想到竟然被她认真劝谏了一番,说得还条条是道,让人一时竟想不到如何反驳。
官家也失了态,有点瞠目结舌,还好旁边内侍鲍高见机,怒斥道:“大胆,谁跟你‘你呀我呀’的,在官家面前还敢称我,哪来的乡野村妇,还不告罪……”
凌霜对这一套也是熟的。于是又低下头去磕头,做心悦诚服状。
“民女不过是乡野村妇,不懂规矩,这些话也不过是我一点浅陋见解罢了,圣上英明睿智,自然早就想到了,民女班门弄斧,让圣上贻笑大方了。请圣上大人大量,恕民女无礼吧。”
官家这才好借坡下驴,咳了一声,皱眉道:“果然是秦家的人,疯也疯得别致些。一个妇道人家,真当自己是女中诸葛了?算你还知道进退,下去吧,以后这些疯话少说,别连累秦翊也跟着你丢脸。”
“谢圣上开恩,民女告退。”
凌霜道。
她自然知道,皇家的体面重要,驳得倒就驳,驳不倒就是“你这些疯话”
。但她从来也没想过驳倒官家,她那番谏言,已经是极猥琐,几乎是站在世间男子的立场上说话了,把女子都快说成了繁衍的工具,这才有机会能说完。
但就算这样,也不知道官家听进去多少。又愿意做多少,饮鸩止渴虽然危险,但谁不是只管眼前安稳,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但哪怕只要听进去一点,也不枉了她今日回去被娴月和蔡婳痛骂了。这样的话,她作为女子不说,难道指望满朝的大人们说吗?秦派为秦派说话,江南派为江南说话,男子自然只为男子说话,说是大人们对自家女儿也爱若珍宝,但那终究是对宠物一般,谁又愿意为她的终身和地位谋一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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