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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第1页）

虽然跟奶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但陡然听闻她的死讯，钟似薇心里还是怪怪的。

显然，钟氏两兄弟也因提及老娘的死，语气各自平和了许多。

钟叙永将烟灰抖在喝水的一次性杯子里，虚着眼，吐出一列长长的烟雾：“老娘在我家住了十几年，一点罪没遭过，两次中风都是敏芝照顾的，这套房子我要得问心无愧。”

钟叙良：“大嫂照顾老娘我没话说，但你们除了房子，没拿过别的东西吗？老娘每年的退休金呢？一个月三千多，她一个老年人能吃多少喝多少用多少，死后存折上就剩十万不到，你敢赌咒，这笔钱不是你拿了？”

“钟叙良你个天打雷劈的东西！”

刚缓和的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退休金去哪了你不知道吗？这些年你来老娘跟前化过多少缘，自己心里没数？我还没来找你算账呢！你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是赌博就是啃老，这里偷一点那里借一点，来一次就是几千块，有多少钱遭得住你们骗？”

“你再说一遍？钟叙永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我骗老娘什么了？我找老娘借钱哪次没还？我账本记得一清二楚……”

说着，钟叙良便起身往房间去，窸窸窣窣摸索了半天，找出一本边缘起毛的笔记本来：“你看，年、月、日，写得一清二楚，我有没有贪老娘的钱？”

钟叙永将递到眼前的本子拂开：“你少给我玩这些虚的，每次来都是这一套，这账记得全不全你自己知道，大的几万块几千块是写了，小的呢？别的不说，就说你家么儿，哪次来不从老太太那里顺走几百？还有你家老二，哪回打架进拘留所，不是老娘替你们赔的钱？”

听到这里，钟叙良勃然大怒，抬手往桌上沉沉一砸：“我问你，是不是奶奶给孙子几百块钱，都要记到账里？你要这么论，难道老娘没给过你儿子钱，没给过你孙子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儿媳妇坐月子吃的鸡，都是用老娘的钱买的。”

钟叙永也站起来，一拍桌子道：“钟叙良你冲谁耍狠呢？”

“我怎么耍狠了？今天是不是你来挑事？好端端的带了个人来，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吗？不就是想借着老三的由头，挖出老娘临终前给我家的那点钱吗？”

“放你……”

钟叙永本想说放你娘的屁，但转念一想，他俩共着一个娘，于是这话在空中转了个圈，变成：“个屁！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人？”

钟叙良冷冷一笑：“不止呢！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货，哪有长兄霸占么弟的房子的，你这个哥哥当得怎么样，自己最清楚。”

话听到这里，钟叙永几乎跳了起来，一张脸绷得血红，食指在空中悬了半天：“你……你……你……”

钟似薇看过去，见她这位大伯眼里，竟猛地憋出了泪花，他颤着声，半晌缩回手，揩了揩眼泪道：“钟叙良，这个家亏待过你吗？我亏待过你吗？你家老大的工作，是不是我替你求人找的？那一顿白酒都喝了一斤半，半夜到医院去洗胃。你家老二跟人打架要输血，医院说要找个亲属献血才肯给他输，是不是我儿子去替你儿子献的血？你家过得不宽裕，我家难道就宽裕吗？过年过节的礼数哪时候少了你的？”

钟叙永的声音彻底哽咽了，如同割伤了喉咙，字字泣血：“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你说的话不要太伤人……”

一个人软下来，另一个人便也软下来。

两兄弟同时耷拉下了头，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像刚经历宇宙大爆炸的两头兽，哀哀地坐在往事的废墟上，各自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房间里一片死寂，唯有里间卧室，时不时仍传来几声咳嗽声。

故城往事

钟似薇算是听明白了，算不清的，所谓的父母亲人就是一笔恩恩怨怨的烂账，根本算不清。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当年妈妈为什么会在是是非非前放弃那套房产，或许她是想用这种方式，保全自己作为穷人的些许体面。

穷人的兜里就只有几个钢镚，每掉落一个，都哀嚎得格外响亮。田苒不想叫女儿听见这声响亮，便只能将这哀嚎生生和血咽下。

里间卧室的咳嗽声越来越烈，钟似薇不禁好奇，这位二伯母到底得了什么病，外间都闹成一锅粥了，还能心安理得地躺着。

随即，她想明白了，兴许，这样的争吵绝不止一次，兴许早发生过十次、百次，翻来覆去嚼着这点陈芝麻烂谷子，对错理不清，血脉斩不断，才叫里间的人那样淡定，他们吵他们的，她咳她的。

就这样坐了大半天，钟似薇打破了沉默：“大伯、二伯，妈妈还在等我回去，她身体状况不好，随时都可能有危险，我求求你们了……”

她顿了顿，说出了个实数：“借我八万块钱。”

这个数额是她在心里算过的。

刚刚钟叙良说奶奶生前存折只剩不到十万，那么极有可能是八万或者九万，既然奶奶刚去世不久，这笔钱就应该还躺在存折上没被动用。

她心中莫名一阵哀凄。

看呀，她也在不经意间，算计起奶奶的遗产了。

也是在这瞬间，她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上次跟奶奶借钱，奶奶会没怎么思索就答应了，兴许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小儿子死了，她就只是大儿子和二儿子的母亲，替着亲生的骨血争夺孤女寡母的财产。这期间，很难说有没有内疚和悔恨，只是贫穷的浪将人卷着往前走，浪头正盛，吞没了一切细腻而又无用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