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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二章 续1（第1页）

丹尼尔一个沙拉一个沙拉地给上官莹介绍，每介绍一种，上官莹就往自己的盘子里来一勺。最让上官莹感觉有意思的是鲱鱼沙拉的名称“皮草下的鲱鱼”

，她很好奇，问丹尼尔：“皮草在哪里？为什么叫皮草下的鲱鱼？”

丹尼尔不得不在吃的百忙之中给她解释：这是一种象征性的叫法，皮草就是这层和蛋黄酱搅拌在一起的红菜，鲱鱼在它下面，因此而得名。但为什么把皮草和鲱鱼放在一起，丹尼尔也说不清了。上官莹还非常喜欢“新年时钟沙拉”

。倒不是它有多好吃，而是因为它很有趣。沙拉的造型就是个钟表，上面的时针指向差五分十二点。人们从一点开始吃，每吃掉一些沙拉，时间就往前推进一步，最后终于吃到差五分十二点——新年快到了。上官莹可是开了眼界，品尝了各种沙拉，吃完了还想添加。丹尼尔劝她不要添了，告诉她主菜还没上呢。上官莹这才明白，原来到目前为止只吃了中国菜里的“凉菜”

，热菜还在后头呢。她停下来等主菜。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说着祝酒词，好不热闹。一会儿，柳霞起身出去了，不久，就端着一个大圆盘子进来了，是一只烤鸡，围着烤鸡一圈儿小绿菜。一会儿，她又端了一锅煮土豆放在桌上。鸡和土豆刚分到盘子里，没吃两口，柳霞又拿了一个大汤碗进来了，说是炖羊肉。上官莹不喜欢吃羊肉，专心吃鸡。可又没过多久，柳霞又端来了炸三文鱼。上官莹已经晕了，这是做了多少人吃的菜呀！她觉得她已经走不动道儿了，裤带都需要松一松了。这时，柳霞又站了起来，她对瓦基姆说：“瓦基姆，亲爱的，你去拿最后一道菜吧！”

然后煞有介事地向大家宣布：“最隆重的时候到了，现在上今晚最重要的一道菜！”

瓦基姆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随着柳霞去了厨房。桌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将要上什么菜，高呼“乌拉！”

只有上官莹蒙在鼓里，她头都大了：还上菜？还是最重要的菜？会是什么呢？谁还吃得下去呀！

她正想着呢，瓦基姆捧着个椭圆型的大铜盘进来了，后面跟着柳霞，手里拿着把刀。哇塞！盘子里是卧着一只红油油的乳猪！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烤乳猪吧？上官莹从没见过烤乳猪，如今一见，甚是惊诧，那是一头完整的猪啊！就是很小，很小。接下来柳霞为每个人切乳猪肉，边切边讲述着做烤乳猪的工序、火候、时间和配料等等，总之，听上去相当复杂。在那个年代，并非每个家庭都能买到乳猪，也并非家里肯定有人会做。所以，新年除夕夜能吃上烤乳猪实在是件幸事。但是当柳霞为上官莹切乳猪肉时，上官莹声明一小块儿就够了。的确，她这一晚吃了平时好几顿的饭，而且，她虽然知道烤乳猪珍贵，但实在不喜欢看乳猪的样子，她有点儿害怕，也有点儿可怜它。

晚宴终于吃完了，但并没有结束，下一道是甜点。柳霞、瓦基姆和丹尼尔一起把餐桌上的盘子撤了，留下了酒杯和酒。不一会儿，柳霞拿来了蛋糕、茶壶、开水壶、茶具和吃蛋糕用的小盘子、小勺子、糖罐、奶罐。她为大家沏茶、分蛋糕。在俄罗斯做女人好辛苦啊！上官莹又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从她一进门，柳霞就忙着做饭，直到现在饭吃完了又忙着饭后甜点，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只有吃饭时算是休息了一小会儿。上官莹心中很是感慨。

柳霞还拎来一个草编果篮放在桌上，果篮里全是黄橙橙的橘子。上官莹的好奇心又发作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橘子，没有其它水果。她问丹尼尔，丹尼尔让柳霞给上官莹讲，他来翻译。上官莹完全没有料到其中原因竟然与中国有关，她不禁感到惊奇，而且喜滋滋的。原来，每逢新年，俄罗斯人家家户户必备橘子，因为橘子象征着财富、成功、长寿、爱和幸福。深究这种习俗的来源，居然来自中国。据说一千多年以前，中国人去做客时，送礼物的同时都送上两个橘子，而主人送客时也要送上两个橘子，寓意财源滚滚，吉祥如意，团圆美满。俄罗斯人正是借用了中国古人的这个习俗，形成了自己的习俗，也就是新年时一定买橘子，家中必备橘子。上官莹听了柳霞的解释又激动又骄傲，她以前不知道这个传说，此时听来顿感亲切。原来中俄之间的关系真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啊！

大家喝着茶，吃着蛋糕，聊着天儿，品着酒，时间渐渐走近了12点，轻松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儿紧张了。丹尼尔让上官莹做好准备，当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要喝香槟，亲吻最爱的人，这是俄罗斯人的传统。上官莹点点头。此时，瓦基姆已经把香槟握在手里，香槟瓶盖上的包装纸和铁丝网套已经去除了，并且稍稍拧松了木塞。柳霞已经把洗干净的香槟杯摆在了桌子上。此刻，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关键的一刻。电视里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大家跟着一起数了起来：十、九、八、七……三、二、一！“砰！”

香槟酒沫儿从瓶子里窜了出来，瓦基姆给每个人杯子里倒上香槟，大家举杯同声高喊：“新年快乐！”

丹尼尔和上官莹抱在一起亲吻，瓦基姆和柳霞抱在一起亲吻，柳霞的妈妈和柳霞的儿子抱在一起亲吻，互助新年快乐！

1995年，到了！对于上官莹来说，这是她在俄罗斯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新生活开始的第一年。对于丹尼尔来说何尝不是呢？俄罗斯有个说法，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可以一起度过除夕，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会长久。正如他所愿，他和上官莹一起开启了新的一年。丹尼尔在心里默默祈祷，期待新的一年给他的生活带来新的气象，他期待成功，期待上官莹的爱情，期待能和上官莹一起长长久久。

钟声一过，餐桌周围的人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都喜笑颜开，放松了下来。丹尼尔、瓦基姆和柳霞开始讨论出去散步的问题。这也是俄罗斯人过新年的传统节目，不少人专门前往红场散步。人们穿上御寒的冬衣，戴好帽子、围巾、手套，去呼吸新年之夜清冷、新鲜的空气，和其他散步的人们一起分享节日的喜悦。孩子们拿上近似游泳圈似的圆垫去高高的雪坡上往下滑，玩儿打雪仗。瓦基姆、柳霞、丹尼尔、上官莹和柳霞的儿子一起出了门儿，柳霞的妈妈说她累了，先休息了。他们溜达着走到了一个有高雪坡的地方，柳霞的儿子去滑雪玩了，大人们就站在那里聊天。每逢纯聊天的时候，就是上官莹最寂寞的时候，因为她完全听不懂，无法参与。丹尼尔总是时刻关心着上官莹，和别人聊一会儿天儿就和上官莹聊几句，或者问问她怎么样。此时，他问上官莹想不想去从雪坡上往下滑，上官莹累了，也有些困了，提议回家。于是，丹尼尔和上官莹告别了瓦基姆和柳霞，回家了。新年除夕夜完满结束了，上官莹很满足，很兴奋，她喜欢俄罗斯人过新年的方式。

俄罗斯人的新年假期比较长，至少10天。在瓦基姆家过了新年除夕夜后，丹尼尔又带着上官莹和其他朋友聚会了几次，去了红场附近莫斯科最有名的两家商场：古姆国家百货商店和簇姆中央百货商店。这两家店相当于BJ当时的王府井百货和国贸，但无论是建筑本身还是其内部装潢都要比王府百货和国贸华丽和壮观很多倍。古姆建于1893年，据说是彼得大帝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一天，丹尼尔说要带上官莹去拜访一位叫尤里的雕塑家老朋友，他说话的神态有点儿神经兮兮的，但上官莹没有察觉，对她来说，无论去哪儿都很新鲜，更何况是拜访艺术家，她即刻点头答应了。自到莫斯科以来，丹尼尔成天带着她东跑西颠儿的，只要不累，她都饶有兴趣地跟着，今天也不例外。只是看丹尼尔那表面平静而内心似乎隐藏着什么的表情，上官莹觉得今天这位朋友可能有点儿不一般。丹尼尔嘱咐上官莹带上两包中国茶，他在路上又买了一瓶酒和一盒巧克力。他们很快便来到了尤里所在的地方，是他的工作室，不过看工作室的样子，他在这里消磨的时光恐怕比在家的更多。

工作室在一栋小楼的一层，门没关着，丹尼尔在门上敲了两下，就和上官莹进去了。里面房间很多，一进门左手的小房间看着像储藏室；右手似乎是休息间，里面有张单人床；储藏室前面是厨房兼小客厅，休息室旁边是洗手间。再往里走，豁然开朗，是一个大房间，应该是工作室。房子里没有人。正在丹尼尔和上官莹探头探脑，东张西望时，只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厨房走出来一个年轻姑娘。她说她叫瓦利亚，是尤里老师的新助手。尤里老师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瓦利亚问丹尼尔要不要喝茶，丹尼尔看了看上官莹，上官莹摇了摇头，丹尼尔说不要，请她不必客气，他们等会儿尤里。丹尼尔指着一把椅子让上官莹坐下，上官莹看着椅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丹尼尔马上会意，问瓦利亚要了两张白纸铺在椅子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上官莹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和上官莹在一起的这些天，丹尼尔发现了她的一个毛病，就是太爱干净，近乎洁癖。他喜欢爱干净的女人，自己也喜欢干净，但跟有洁癖的女人一起，着实有点儿麻烦。

上官莹是第一次置身于艺术家的工作室，禁不住仔细观察起来，丹尼尔成了临时解说员。工作室给上官莹的第一感觉就是：又脏又乱。正对着门的墙上是一幅超大油画，几乎占了一面墙，画儿中唯一的人物，据丹尼尔解释正是工作室的主人，尤里。尤里坐在一个餐桌后，桌子上是酒瓶、酒杯和食物，水果等等，他端着一个酒杯，眼睛的视线仿佛注视着正在看画儿的人，邀请看画儿人干一杯似的。是谁给尤里画了这幅画儿，想说明他好客呢还是好喝呢？

进门左手的墙上有两幅风景画和两幅静物画，静物画还镶上了精美的画框，但它们都被随意地挂在墙上，不被珍惜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挂齐，给人凌乱的感觉。其间还有几张黑白照片，横七竖八地粘在那里，丹尼尔指着其中一张说那是尤里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尤里意气风发，一口白牙，金黄的头发，开朗的笑。油画对面的墙上，全是尤里雕塑作品的小样图片，有局部的，有完整的；这面墙还有一个小门儿，据说也是个储藏室。工作室中央靠近窗户的地方是一个大工作台，上面有一个未完成的军人雕像。窗户两边有两个架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摆着和雕塑相关的东西。

看完工作室，上官莹又走到了兼做小客厅的厨房，丹尼尔也跟着进来了，继续充当讲解员。厨房里的一切都非常脏，包括餐桌、椅子、电水壶等，似乎所有东西上都沾满了尘土和油渍，上官莹无法想象一个艺术家竟然会有这么不艺术的厨房。苏联时期的老式弧面儿圆角儿冰箱上贴着面值1卢布、3卢布和5卢布的纸币，还粘了一排苏联时期的硬币。冰箱旁边的墙上贴着列宁、马克思和戈尔巴乔夫的大照片，戈尔巴乔夫的光头上歪斜地贴着一张小票，丹尼尔解释说那是苏联禁酒时期的购酒票，一张票可以买两瓶酒。关于苏联的禁酒，上官莹脑子里似乎有点儿印象。八十年代戈尔巴乔夫实行改革时发布过禁酒令，八五年到八七年，苏联人一个月只能买两瓶伏特加，这就是那时买酒用的票。哦，上官莹听着丹尼尔的讲述，看着戈尔巴乔夫头顶上的购酒票和冰箱上的卢布，仿佛以前不知所云的新闻都成了眼前触手可及的物件儿，令她真切地感受到，无论是禁酒令还是苏联，都成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