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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爬山。山太多太普通。西方国度的山丘大多拥有自己的名字,这可能只是一种稀缺效应,他们的玩具宝贵但有限。这里大部分人活得不比旁边的小山长,干脆凭默契相处,用脚而不是脑子去认得。这几年唯一的改变就是进山的地方阔了一点,铺了一小段水泥路。沿途拐几个弯,山腰处有一小片葳蕤稍欠的地方,脚下便是了。
父亲黎舟、大伯黎树和姑妈黎琴挥舞锄头。小姑妈黎歌嫁去广州不来了。一年里杂草和蒲公英扎根,但不够深。黎亭晚试着帮忙,但她的动作比起锄草更多是在刨土,太糟糕了,侧身难以用力,锄头的落点无法控制。
坟包旁挨着一间鸡舍,属于山脚下某户人家。几只鸡,鸡冠羽毛乌黑,头部严肃地一伸一缩,啄食地面上米粒大小的盔蓝色蚂蚁。服丧的黑纱,未必是。其实紫色也是被允许的,但紫色过于深情了。为什麽不用乌鸡呢?毕竟叫白斩鸡。
摆上鸡,倒上酒,插上香。接下来轮到你说话了。双手合十,默念。该说什麽?没什麽好谈的。我很优秀。妈妈会说什麽?她闭眼,微笑着。我不需要更多的祝福了。老爸呢?哦,爷爷。唉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你们能告诉我关于将来的事吗?预言?托梦?既视感?算了吧。我过得挺好的。一切顺利。你们回答?舔舔嘴唇。当然了,科学,正常的。家,学校。妈妈,老爸,叶湘弦
鞭炮铺一圈。捂住耳朵。噼噼啪啪一串闪光的螺旋,大红色的炮纸屑飘不高,过不了鸡舍的围墙,以坟包为中心沉澱出几圈年轮。钞票上一眼数不清的一列0被红黑灰三者依次吞噬,塑料包装纸也扔进去,甚至还有一幢纸质的别墅(车库里听着一辆敞篷跑车)。呛。这种纸没有办法书写。咳咳咳。别说了。
黎亭晚把手边最后一叠纸钞送进火舌,旋即转过身去。
从山腰往下望,一个并不均匀的脚印。南方的翠绿是一根长矛,刺穿所有手帕般的季节。但秋季午后的粗粝阳光会在照及的表面留下一层蜡质的干燥,于是原本属于黄褐色的丰满的荒芜感暂时覆盖了山峦的生命性质,海螺,号角。河床里流动的几乎是纯粹的锋利的白光,只有在弯折处才脉动着粼粼的几片波纹。云很高,夹杂铅灰。一片阴影从镇子的一角平稳地滑过,边缘处楼房重新暴露在光照中的瞬间成为了一闪的光源。一声脆响。稭秆的断面。陈皮。桂花。秋天的脚印。
下山得更小心一些,指不定哪堆落叶下并不是小径,而是滚落。重心别着急,稳住。几只白色小蝴蝶晃晃悠悠胡乱飞过。
左手小指不知什麽时候被划伤了,沁出猩红的虚线。有些野草会用硅武装自己,划破皮肤时如同两种液体无声无息相互流动,只有当伤口运动形变时才想起来要疼痛。黎亭晚吮了一下伤口,舌尖稍微停留,铁,还有一点土。可以看到马路了,两架摩托车挨着停在路边。灰烬色水泥楼房裸露,方正的眼眶黑魆魆。降落着陆。还得走一段去吃饭。
晚上,几年来还是这家饭店,被切块的鸡稳稳地窝在转盘中央,闭眼巡视每一双筷子。赵星河那边的亲戚都不会这种把切开的鸡摆成原状曲项向天的技术,而听说黎舟十岁就已极为熟练。庆幸的是鸡皮滑肉嫩,并没有鞭炮味。饭店的碗比家里的小一号,可以从底部单手托住,微烫正好,米饭拱出冒着热气的半球形。坐对面的是黎树以前的玩伴,皮肤油腻,嘴唇黑紫,领口随意敞开,一般热情,仅此而已。这桌人一半左右不认识,挺好的。他们的回忆是如此有限又是如此宝贵,值得他们一次又一次擦拭自己手中那一块磨损的拼图,每次见面时在酒杯的倒影中通过别人的来确定自己的形状。当然,还要挨个确认各自亲朋的情况,一个接一个在飞溅的话语中出生长大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这个鱼缸比家里以前那个多了持续性但少了观赏性。立式空调发出一层青色。“我吃饱了,大家慢慢吃。”
这一声的代价是片刻的关注。退席。沙发好硬。“你无聊的话先回去咯,记得路吗?”
赵星河走近说道。“应该记得,拐弯后一条路走到头就是,那我先走了。”
身后传来起立时挪动椅子的声响,然后碰杯声,隐约。天还没黑下来,仍有清水稀释蓝墨汁。小饭店在马路边,镇子边上,正对着一片空旷的碎石地。这边。
照样无聊的归路。黎亭晚左右望,试图在街道的枝丫延伸处发现一些新鲜的趣味,但多出来的几条空间并没有摄取到足够的营养,未到转角便已垂垂凋敝。嗯,还是有生命的迹象,蕉叶的墨绿色,和平、青春与繁荣。又见面了,几何体的组合上油漆流动的痕迹,静立的邮差。这次她身上没有一个贴妥邮票的信封了。啧。
标志性的超市,散装的零食以一种呕吐般的方向感朝着街道摆放,格子格子格子,糖精和代可可脂。看来没到天彻底黑透店家是不打算把里面的灯打开。花俏的包装纸折射甜腻的光线。所有的东西带有一种廉价感,来自透明,来自饱和,来自价格标签上的幼稚贴纸。
传统与传统总是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相互嵌套。每次黎亭晚回到桂子镇,总要买一桶泡面当夜宵吃。根据记忆里的不完全统计,似乎香菇炖鸡风味出现的次数最多,其次是酸菜牛肉。见到了。才八点。上楼开灯,没见到惊慌逃窜的昆虫。拖鞋在水泥地上啪啪作响。又有点出汗了。看着角落里的蚊香的红点静静蠕动。黎亭晚身上已经有四个包,额角脖子手臂脚踝,衣物对于山蚊子而言和杯装奶茶的薄薄塑封没什麽区别。加热一下中午煮的水,所有调料包可别漏任何一撮,可怜的脱水蔬菜和肉粒。用叉子就可以把盖子固定住。小学奥数:如何安排使时间的浪费降到最低?黎亭晚在各房间逛来逛去。里面就一张没铺床单的床,床垫的塑料膜饱满而紧致,一个木衣柜,真的要打开吗?把手上残留着未擦除的灰尘边角,正在重整旗鼓。床头大得夸张,看看看,原来是把床头柜结合了,还不错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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