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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他们在郑州转了车。
正月初五,列车停靠长沙半天。
嬴洛清楚地知道自己病了。即使上次被人捅了一刀打了一棒,躺了好几天,她也没觉得这么难受。
头晕,发热,懒懒的不想动。
车厢里很挤,越往南,山越青水越绿,天气越闷热,她盖着军大衣,靠在青年身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我们下车,找个医院看看吧。”
青年硬拉她到列车上的厠所隔间,看她肋下那条反復开裂,还在流血流脓的刀口:“我去找列车员要碘伏。”
嬴洛果断拒绝:“不行,解释不了刀口哪儿来的,到了香港再説。”
“你发烧了……真的没事吗?”
青年探探她的额头和下巴:“要是真被人抓住,你就说是被我拐走的,你也能活。”
“就你还能拐走我?谁信。”
她想起那个牛头知青,心里不太自在,拉开厠所门出去:“我再歇一会儿就好了,哪儿有那么娇惯。”
话虽这么说,她渐渐吃不进去窝头,车上的红卫兵又唱又跳,吵得她头疼,她也不敢吱声,有时候还不得不编些谎话来对付他们。
青年为了让她打起精神,就给她讲自己从小在香港的生活。他讲一句,就停一会儿,生怕被红卫兵发现。
列车到广州境内,就时走时停。
各派武斗轰轰烈烈,听説还发生了大屠杀。嬴洛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旷野里传来“突突突”
开枪扫射的声音,她硬撑着趴到窗上去看,只见秋收后的农田里闪过白色的火光,伴随着鞭炮噼里啪啦的鸣叫。
火车经过一条比渭河宽阔得多的大江,朦胧的幻象里,她仿佛看到江里漂满了红卫兵、市民和农民的尸体。铁轨旁的树下,有倒栽葱似的人的小腿和解放鞋,树上还挂着吊死的人,像舅爷一样。
渐渐地,她从自己身上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来自她的肋下,她感觉自己在腐败,像泡在热腾腾的江里的人一样烂掉。
火车开到清远郊区,就不得不停了——整个乘务组都去闹革命。
成舒和她商议,看要不要找个农家住一阵,自己去想办法弄点药。
她憋着一口气,不敢歇,硬逼成舒塞给运货的大鬍子卡车司机一点钱,让卡车司机准许他们坐到车后面的拖斗,捎他们去惠东。
“老成,我想回林场了。”
大卡车车斗里篷布翻飞,她缩在军大衣里,控制不住自己脑袋里的退堂鼓:“我累,林场多好啊……我死也想死在林场。”
青年抱着她,说:“到了惠州,我们去看病。”
“不行,直接去惠东。”
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打瞌睡:“你要儘快到香港。”
“是我们要儘快到香港。”
青年纠正她:“阿洛,你忘了他们怎么对冯叔,对你的吗?”
“我没……”
广东二月份天气热得出水,她伤口化脓,痒得难受,更灰心丧气:“老成,拖着你跑了这么长时间,我累了。”
到了惠州,卡车司机听説惠东有武斗,不敢走了,放他们下车。司机盯着两人上下打量一番,说:“吃顿热饭再走吧。”
刚説完,大鬍子司机就后悔了,改口说:“去驾驶室坐定,我攞饭畀你们。”
司机回了他的赫鲁晓夫楼,不一会儿,拿了米饭和清蒸鱼,外加一碗莲藕汤。
嬴洛很少吃这样扎实晶莹的米饭,闻着香喷喷的饭味,恨不得扎一个猛子进锅里。
她边吃边説:“你们听过‘双蒸饭’不?饭蒸好之后,盖子必须盖紧不得敞气,加大火用蒸汽冲饭,米饭显得又多又蓬松,吃了饱肚子……他妈的,燃得像猪一样,一份米哪能出两份饭?”
大鬍子司机直接问:“阿妹,你从哪里来?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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