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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被小口小口吞下去,再没有一滴泪水落下来。
她瘫在红墙阴影中仰望,因想到再不会有人翻墙而来久久出神,直到炽阳灼伤到瞳心,才被痛楚所唤醒。大拇指食之无味地抚过唇上干纹,一瓣花飘飘扬扬从手中落下。
这一次,她没有捡起来。
明明闻起来那么香,味道却那么苦。
心有所寄,也是这般。
她没有极力劝阻过他,她自私地以为,或许这个孱弱少年真的能把名为天下的宝物带到她手里,而她只需要静静地坐在宫中等着他翻墙进来,目光灼灼地捧着天下,满心欢喜地交予她,就像他带来的故事,带来的花一样。她可以找各种理由好不陷入自责,毕竟她是那么地被动,她从未让少年去战场,从未让他去出生入死,从未让他在拿不出天下的时候拔剑去死,一切都可以说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咎由自取。而她挥一挥衣袖,仍旧可以继续做一个手上不沾一点血的小公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度她的春花秋月,等待下一位良人。
可她做不到,她望了望掌心残叶,母妃的血,郭麟羽的血,好像正淌着。
竟还是温热的。
龙翎半蹲下来抬起公主的手,用袖尾为她拭净手心。公主任由他拉着手,在龙翎起身之时看着他,脸上倏然有了一丝迷惘:「在张子娥跪下的那一刻,我好像又看见了他。」
风吹得眼睛有些痒,但她没有了落泪的心境。时间过去了足够久,她早就不记得郭麟羽的模样,甚至是往日的欢喜,也寻不着一点踪迹,惟有那个跪下的身影,深深烙在记忆里。她以为能将这些事味如嚼蜡地说出来,但她又做不到,于是对没有长进的自己感到了一丝厌恶。
当从过去中抽身而退了,公主便是这样的人,她在向前看并且心够狠,至少对自己足够狠,只要心意已决,沉湎与疏离不过一瞬间。她凝神起身面对龙翎,眼中迷惘不在:「只是这次不同,张子娥为我带来了胜利。」
龙翎微微颔首。
他也给公主带来过胜利,但公主却从未这样看过他。
抛砖引玉
苏青舟前去探望之时,恰逢张子娥大梦初醒。她两手搭在一处,轻轻压在薄毯上,正凝神望着几扇绿纱窗。淡淡光晕由十字如意窗棂切作细碎小格,一格一格地散落在素衣上,极富隽味。浓墨香,论道声,一幅高山名门水墨画似浮现眼前。山有飞瀑,瀑下一石案,案前二三学子手执书卷,引经据典,口若悬河,长论不休。高山泉水,名门讲坛,十年如一日切切凿凿,挑剔就了千般言辞皆不尽意的一世风姿。
山洪一难把她整得削瘦,原先饱满的面颊向内凹了那么一点点,一道浅浅骨线沿颧骨而生,在阳光下一侧稍明,一侧略暗,如此一明一暗,竟不显憔悴,反倒是将人衬出了几分清贵雅淡,犹带竹林小屋间烹茶闲人执杯时独有的一搓避世感。初醒静坐往往有疏懒之态,目虽明,然意遥神飞仍昏昏不醒,而张子娥似不曾有过任何慵怠之相,她的五官长得十分有心计,不禁让人以为她在垂首沉吟,或在筹算些高人妙计,或在默诵些圣贤经文,总之非常犯规。
公主步入屋内,眼神在眉眼上描了一圈,忽忆起层层香樟叶中一双布了血丝的眼,转而落到唇角处,又闪现出残阳金海中伴随松涛的笑……若是她早两日苏醒,见到此情此景公主也许会是另一番心境,别的不多说,至少得揪着自个儿心口先来个嘘寒问暖。只可惜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在宫门里等待别人给她带来一切的小姑娘了,她见得多了,看事情也愈发明白,连感动都变得愈来愈难得,从前送一朵花儿能叫她开心,如今送一条命给她也不见得能打出什么水花。甭提当日砸了多少泪花,只要把拭泪帕子搭在栏杆上晾个两天,总归是要清醒的,苏青舟略一垂眸,指腹在袖中捻上一回,恨不得揪着她领口叫她把一滴滴眼泪水还回来。
衣裙綷縩微语,眼前婷婷人影一恍,张子娥随即将手放在喉间按了按,唤了一声「公主」,她的声音还哑着,这一声喊得含糊,跟一柱线香青烟似的嘶嘶绵绵,不甚清楚。她侧身看了看,取了床头清水饮上一口,又唤了一声「公主」。
「叫这么多声做什么?」
张子娥放碗,于点头施礼后微微一笑:「一去数月,久别台颜,已是许久未与公主问安,想着多道两声为好。」
「何时学会了说奉承话?」
「是心里话。」
苏青舟也就心中笑笑,她轻轻款款行至床边,纤指抚摸着榻沿木纹,似笑不笑地说道:「那你我也讲讲心里话。」嘴角弧度同眼中寒光自有深意,做贼的见了会心虚,而张子娥她或许做过贼事,但心虚为何物,她不晓得。张子娥略微觉察出唇边笑意与平时有所不同,只是直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暗忖着也许是太久没见生疏了,遂没太放在心上。她抬手敛袖,大大方方说道:「公主请讲。」
苏青舟微微一笑,眼波中虽然柔绪婉转,可问话却一点也不迂回:「你为何置本宫于险地?」
「此话……」张子娥原本打算装装糊涂,反问一句此话从何说起,而公主似已有十分把握,更进一步用眼神逼问。嫌隙既生终究须一个「解」字,与其等雪球越滚越大,不如尽早言明得好。稍作思索后,张子娥闲适从容地将手收回,复搭于薄毯之上,含笑道:「说得在理。」
的确是敢作敢当,公主柳眉一蹙,转身一手按在床侧,把张子娥控于两臂之间,下颌微抬,目眦上挑,质问道:「好一个说得在理!你明面上扮做个绣花枕头,暗中授意冯将军偷袭粮草,就连山洪过后的攻城计策皆是由你一手操办。你但凡有所取舍,立点小功,本公主在梁都不至于日日如履薄冰,而你,全然置本宫安危于不顾,倒是苦心竭力把一个废物演得尽善尽美,你可知为了你毫无意义的藏拙,本公主付出了多少?退一步讲,纵使此事是计中一环,若你事前告知,本宫心甘情愿毁颜面做脏活,然而三个月来你对此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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