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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勉强一笑,却很冷静地打断他:“他就是淘气,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拿了应急灯,又抓了只手电筒,绕着寺院的围墙往北走,一路直奔寺北的溪流。路上癞蛤蟆和夜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叫得江天是心烦意乱,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自从听到水流的声音起,他就开始喊顾云声的名字,一次次地喊,一直喊到溪边,但四下除了之前听到的不眠的蟾蜍夜虫的低唱,急风刮过梧桐树叶留下的响声,和那始终不息的流水声,哪里有顾云声的回音。
江天记得他们一群人第一次带顾云声来这边游泳,是在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放的东西。可是夜里石头是最暗最难找的,而且只要灯光一往水边扫,就有不知道什么小动物被惊到窜开,打得芦苇丛一跳一跳,乍一听就像人类踏过水草的脚步声;此时任何稍大的声音都让江天紧张,当他因为这样的声响空欢喜了几次之后,生生挣出一身冷汗,心口重得像压了石头,连嗓子里也像压了石头,每多叫一次顾云声的名字,都让他更窒息一些。
当终于找到那块大石头,灯光扫见留在上面的衣服和手电筒,江天的脑袋里顿时轰然一声巨响。他抬起头,顺着溪流的方向,再次大喊:“顾云声?顾云声!你人在哪里?听到就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被放大之后,又凄凉又疹人。江天盯着溪水,月亮那么亮,照得水流像一匹银白色缎子,光滑,柔顺,没有一点人力留下的痕迹。
他的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接着耳边的声音也都消失了。江天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这才稍微定了定神,但是真的慌了,想不起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照之前说好的回去找人,就拎着灯僵在那里。
江天还是在等,等着等着,肩膀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胃里沉甸甸的,一阵阵凉意顺着心口往上爬。他反复告诫自己,先回去,先回去找人,脚却迈不开步子,心里想的是,万一顾云声只是去游泳,玩回来,见不到人,那可怎么办——想着想着,倒把顾云声本来就是一个人过来的事情忘了。
一直没有动静的水面,这时却忽然起了波澜。
眼看着一个人从水里浮起来,江天只瞄到一眼身形,脚就软了,差点往地上坐下去;他说不出来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顾云声湿淋淋地一脚一脚朝自己这边淌过来,走到眼前了,还笑:“怎么不喊了?我一直在附近游泳,听不见你的声音,才潜回来。”
江天看着他的笑脸就在眼前晃啊晃,顿时力气随着怒气一起回来,兜头就是一巴掌劈过去,恶狠狠地说:“你混蛋!你当你自己有几条命!怎么敢一声不吭跑出去,还在夜里下水,水性好不怕死是不是!从来就只知道蛮干,谁要你来的,你知不知道你来了没两天山外又泥石流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时候,跑过来好玩还是怎么的!你一个人来做什么!要是你在路上真的出了事,我怎么……”
他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去训斥数落一个人,但眼下却控制不住,好像站在对面的真的是自己的兄弟,再怎么严厉刻薄凶恶,都可以无所顾忌。但说到这里江天卡住了,他知道他应该说“我怎么和你爸妈去说,你对得起谁”
,但是心里划过的是完全不同的句子,而且只要一想,就如遭雷劈,恨不得从来没想过。
顾云声盯着江天,笑容慢慢收敛了,却不委屈,也不要辩解,就是这么定定地盯着他。借着那未干的水痕,月光留在顾云声身上,就好像他整个人披着月光,站在江天面前。
于是再也说不下去,江天偏开头,沉默了一刻,又恢复了平常的语调:“我昏了头了,我不该打你的。不早了,穿好衣服,就回去吧,师兄可能还在等呢。”
说完他并没有听见顾云声的动静,江天又慢慢转回头去。他第一次觉得觉得今晚的月亮太亮了,亮到都扎眼,让他心惊肉跳的,亮到照得他看不清几步开外的顾云声,全成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但是他又确实能看见顾云声的眉毛,眼睛,有水滴从头发上滑落,一路蜿蜒,直到赤裸的胸口。
他看见顾云声掩住被打的半边脸,良久不放开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也还是继续盯着自己。他忽然有些难过起来,走过去抓他捂脸的手,哑声说:“对不起,刚才是我着急了……”
可是顾云声猛然发力,拉过江天的手,死死地攥住,引着江天去碰他脸颊上的痛处。江天只觉得那一块烫得很,知道自己手下太重,正要再道歉,顾云声却先一步侧开脸,凑过去亲吻江天的手心。
顾云声就在身边,身上的水汽和温度离得那么近,江天怔怔立在原地,看着他放开手,露出一个微弱但是异常清晰的笑容,声音也哑了,眼神在月光下依然很清亮。他听见他说:“你要装傻,我陪你装一辈子。”
说完再不看他,弯下腰拾衣服。
夜色下顾云声裸露的脊背像一匹白练,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星星坠下来,镶刻在他的背上。恍惚之中,他看见顾云声扭过头来冲他微笑,但定睛一看,还是只看到顾云声的背。这种光芒感让江天大脑一片空白,又像是很多事都一瞬间涌过来,逼得他瞬间做个决断。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已经搭上顾云声的脖子,拧过他的身体,不管不顾地亲吻过去。
顾云声起先僵住了,像是没有弄清楚情况,或是干脆没反应过来狠狠抓住他胳膊把他整个人拖起来用力亲吻的人是江天。但他又迅速适应了,整个人热切地贴上去,捧住江天的脸,去找他的嘴唇,泄愤似的一口咬上去。两个人就像濒死的鱼,绝望而不懈地互相依存着,一刻也不肯分开,很快江天察觉到顾云声的身体起了变化,但是顾云声的手先一步探下去,握住他,喘息着说:“其实我更想要一张床。”
江天的动作停了一下,也不肯放开停留在顾云声腰上的手,半天才用压抑的声音勉强说:“那就回去……”
话音未落,顾云声的手先一步动起来,没轻没重地动作着,惹得江天不得不分出一只手,要抓住不知道分寸的顾云声,却反而被他抓牢手腕,听顾云声附在颈窝上说,“你也摸摸我啊。”
句末语调微微上扬,干涩的嗓音里,带着一点甜蜜的温存感。他一边说,赤裸的身体则向藤蔓一般缠上去,又或者像一条不知饕足的蛇——高潮来的一瞬间江天脑中莫名闪过这个比喻,好像顾云声真的像极这种动物,冰凉、滑腻、缓慢地缠上来,温柔地绞住,最后一刻杀死你。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江天觉得脸烫得吓人,顾云声的手也是一样的滚烫,十足像两个高热的病人。没有握着的两只手各自打着灯和手电,脚步快得像有人在后面追赶。灯光驱赶开田间地头的萤火虫,脚步吓走没完没了唱着歌的鸣虫,但他们都不在乎,就是紧紧拉着手,一直到回到庙门口,才稍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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