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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很久了雨还没有停,淅沥沥地沿着屋檐挂出一片细密的水帘,屋子里一片漆黑,还没有平息下来的呼吸声挨得很近,于是他们都知道彼此也醒着,但就这么挤在那张实在说不上宽敞的床上,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游泳,雨中狂奔,又这样胡天胡地闹了一场,体力再好也还是有了倦意。顾云声感觉到江天的手正抚过他的背,动作轻得像是在挠痒,他忍不住笑起来:“江天,你干什么呢?”
江天并没有回答他。黑暗中的摩挲仿佛一场小心翼翼的探险,他的手沿着汗津津的颈子向下,掠过肩膀,放松的背像一张彻底摊开的地图,再向下,那是细而韧的腰线,只要稍微一碰,必然收到热情的回应……
果然之前老老实实趴在这边的人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低声抱怨说:“不玩了,我没劲儿了,饿。”
江天无声地笑了,变本加厉地抱住了顾云声,不去理会新生的汗意,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顾云声,我喜欢你。”
说完,脸就热了起来,他不愿意让顾云声发现这个变化,又悄悄把脸移开了。
手臂下的身体僵了一下,才响起一声不怎么甘愿似的嘀咕:“稀奇么?我一直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顾云声一把杠开江天:“你一身的骨头,硌着我了。”
顾云声是真的用了劲儿,就是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真的透支了太多体力,江天能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但江天素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既然顾云声这么说了,就没多说话,乖乖地放开了手,然后听见床板咯吱一声呻吟,顾云声下了床,没一会儿,灯亮了。
在黑暗里还不觉得,而今灯光乍亮,看见顾云声身上的印子,江天才发现刚才自己是失了分寸了。没来得及懊恼,前一秒还在门边拉灯的顾云声一把扑住了坐在床边走神的江天,木板床顿时发出痛苦的长叹,顾云声盯着江天的眼睛,像一只幼狼,急切,蛮横,不讲道理,乃至凶狠,他狠狠地搂住江天的脖子,把他牢牢地铐在手臂里,语调里充满了热切和欢喜,低声而快速地说:“你这个浑蛋,听见了没,我没喜欢过别人,我一直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
说完他也不要江天的回应,露出一个夙愿得偿的心满意足的笑容,捧起江天的脸,结结实实地又亲了下去。
而被说懵了又亲懵了的另一个,过了很久才想起回答他一声:“好。”
好什么呢?江天想了一会儿也勾起嘴角,无所不好啊。
他们禁不住地在这昏暗的灯下亲吻,以至于黄达衡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等江天颇有几分狼狈地赶下楼,黄达衡只是不紧不慢地递给他两只犹有余温的饭盒——一群人已经从龙芸那里得知江天和顾云声游泳去了,到了吃晚饭的钟点不见人,又看见这么大的雨,就猜想他们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雨步行来村里吃饭,没再等下去,等吃完饭再叫黄达衡给他们捎上一份。
至于为什么是黄达衡,实则是他下午和江天换了小组后大多数时间都和何彩说话去了,事情没做完,吃完晚饭别人凑在一起聊天打牌,他则不得不早早回来,一个人一盏枯灯,把落下的进度赶上。
江天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顾云声也起来了,靠在窗子边上不知道想什么;江天走过去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然后两个人放着一地的凌乱不管面对面坐着吃饭。因为是在庙里,女生们捎回来的饭菜也还是全素的,全然不见黄达衡吹嘘的美味无比的回锅肉炒香干,唯有半饭盒的豆腐和清清爽爽的叶子菜。好在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油水充足,配着鲜红的辣椒和翠绿的青蒜,看起来也很诱人,而他们确实是饿狠了,最开始的五分钟里谁也顾不上开口。吃着吃着顾云声忽然一拍桌子,愤愤然地说:“居然你先说了!”
江天抬起头看他一眼,不明白这句天外飞仙似的话所为何指,顾云声已经放下筷子,继续说:“怎么会是你先说的啊。”
“先说什么?”
顾云声瞪着他,想了半天还是凑过去用油汪汪的嘴在江天脸颊上戳了个印子:“算了,谁叫我喜欢你呢。”
说完再不看江天,又端起碗筷大口大口地扒饭去了。
一边脸上油腻腻的,江天却忘了擦,看着顾云声咬牙切齿似的动作,他想起来小时候外公说他们这些孙辈犯傻都说是“犯宝气”
,一边看一边想就笑了,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欢喜的自己,又因为眼前人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更加的欢喜,怎么不是犯宝气呢。
他心里这样想,却慢腾腾地说:“你这个人犯宝气。”
顾云声没听懂:“什么?”
江天不肯解释,故意说:“说你聪明。”
顾云声冷哼:“我不聪明,蠢货才喜欢你。”
“是。”
顾云声一听放下筷子,张牙舞爪地给了他一下,江天笑得抱住他:“我也宝气,一对活宝,正好。”
那一晚他们睡得很好,虽然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连翻身都不可得,还是沉沉安眠到天亮。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波澜不兴又暗流激涌的日子仿佛永不收场:期待着时间飞逝,又盼望有些时刻久久停驻,等待某一个眼神,渴望某一个小小的动作,他们对彼此已经那样熟悉,却又每一天都在发现崭新的细节。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顾云声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在钵山寺度过的那个中元节,无论他怎么把这深刻的记忆归结于那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亲历的一次中元节,往事从不曾远离他须臾:他记得那一天江天和他的同学们早早地结束了工作,成群结队地来到村长家里,等待他们的是丰盛的晚饭,流水一样好像永远吃不完。他也记得僧人们在村口放的焰口,陌生而新奇的语调和节奏,他看得入了神;还有河面上数不清的红纸花灯,那来自北方的年轻的老师轻声告诉他新婚不久的同事兼妻子,他只在一本写南宋旧事的笔记里看过南方一带逢中秋点一种叫“一点红”
的羊皮小灯,没想到千百年后在南方一个僻静的小乡村里,重逢旧日遗风;顾云声正好站在陆老师的身边,忍不住好奇,悄悄问一边的江天那本书叫什么,江天看着水面上红花一样的灯火,告诉了他那本书的名字;他甚至记得江天买了一碗凉粉,他问他多少钱,被笑着告知是小姑娘送的之后,顾云声诸多不服气,转头回去找到同一个小姑娘买了两碗,这次却收了钱,他就硬把江天那碗的钱一并付了,凉粉里兑的是红糖,甜得倒了他的牙齿……
他很想在嘈杂的人潮里牵一牵江天的手,没能如愿,又在不久后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莫名成全——拥挤之中江天为了保护女生被踩崴了脚,光荣负伤,不得不提早退场。
江天走不了路,顾云声理所当然地背起了他,刚把人背上身的时候顾云声趁着一片慌乱扭头说“你真轻”
,说完的一瞬间心如擂鼓,不是因为江天的手指眷恋地擦过他的颈子,更源于怕被一边搭手帮忙的同学看出任何破绽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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