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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嘉柔心中一动,却又有些踌躇。
作为人人皆知的长安第一女纨绔,她过去精致的十六年只负责花钱,从未曾想过赚银钱。
再回头看看小驴,它瘦骨嶙峋,一对大花双眼皮儿吧嗒吧嗒看着那车草,她立刻软了心肠。
给自家宝贝小驴赚买草料的银钱,不丢人。
要寻兽医的是个又黑又高的青年郎君,两颊极方,标准地似龟兹城门那两个城墙拐角。
这位方兄见她虽是衣衫褴褛,可细皮嫩肉明显未曾吃过苦,不由狐疑道:“你会医牛?”
这却问到了崔嘉柔的强项上。
她外祖安家数十年前从西域迁居长安,如今开着长安最大的马场,终年为朝廷供应战马。除此之外,还另有两家农场,养些牛羊骡豕等牲畜。
她阿耶远赴西域不着家,阿娘便将崔宅搬到安家附近,离安家在农郊的庄子极近。她自小便混迹在马场和农场里,在外头胡吃海喝、撩猫逗狗玩得无趣了,也常常去打个下手,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便也学了些能耐。
若说除了擅长享乐之外,她还能有个正经用处,便是此技了。
见方兄似是不信,她也不解释,只抽动鼻翼嗅上一嗅,却怔了怔:“怎地像是羊?”
方兄心下一乐。羊确然有羊,昨儿他便牵着一头羊出来寻医,只未曾换洗衣裳,又隔了一日,竟被她闻了出来。
也不知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撞大运。
他转身往后头一条小巷道指了指,“牛在那里头,你先进去。”
她牵着驴,叮里当啷进了小巷。
巷道斑斓,硕硕晨光从头顶高大的胡杨树上晒下来,璀璨光斑照的人睁不开眼。
她抬手在额边搭了个凉棚,挡住那灼灼光亮。
视线的尽头是一棵张牙舞爪的胡桃树,树枝才开始抽芽,毛茸茸一片,似新生的羊崽子。
树下有个头戴玉冠的瘦削男子,正闭眼支腮,懒洋洋坐在一张胡床上。他穿的虽是时下流行的圆领缺胯袍,可腰间束带上却并未配用凸显身份的蹀躞带,看不出究竟是商贾还是武人。
怎地是给人医病?不是说是牛?
这人看着好好的,哪里像是病了呢?!
况且,她也不会治人啊。
男子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头顶的树梢也被风吹开,片片光斑落在他清俊的面上。
她不由脚步一顿。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五官轮廓利落,面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入鬓的一双长眉下,压着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疏懒地盯着她,让她忆起传说中幽静的深海。传说那里藏着神秘的海怪,能瞬间卷起滔天巨浪,将过往船只全打翻,把所有船客吃得骨头都不剩。
可纵然眼神这般生人勿近,他却也似扎了根一般坐在胡床上,并没有真的要做什么。
这模样她简直太熟悉了。
她小舅父残了一条腿,终日板着脸坐在胡床上,也是这般模样。
几年前龟兹曾遭遇一场大战,她的父亲大人便折在里头,赵勇也是因此瘸了腿。怪不得这郎君脖子手臂看着还能动一动,下半身竟纹丝不动,八成是当年那场大战里跑得慢,腿上挨了突厥人一刀。
她一时思舅心大起,上前煞有其事一揖,便按平素里逗她小舅父的法子,道:“兄台龙章凤姿,宛如天上皎月,实在瞩目非常。莫说女子,便是男子见兄台之姿,也要大动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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