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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君馆里但凡颜色好些,意欲攀附高枝的倌子都情愿自赎出馆,各奔前程。红罗也不为难他们,只要自赎的价钱开得令他满意,放人就是。不出一年,偌大一个依君馆便只剩七八个年老色衰的倌子和一个与之交好的青年倌子,以及十来个初买进还未调教好的幼倌。
红罗靠着以前丰厚的私蓄支撑,虽门可罗雀,倒也能宽裕度日。闲暇时,他时常依靠在临街楼栏处静静思忖。这样冷清其实也不错,何时用光了积蓄,何时就关了倌馆到街边做个乞讨的贱民去。唯余一丝担忧,残身病体故去后,能否有一破席遮掩?
如此过了两年,直到一年前某个白日,一名叫青锦的绝色男子踏进依君馆,愿在每月初一、十五坐留馆内,挂清倌牌接客,两日所得银钱五五分帐。倌馆兴衰与否他虽并不太在意,却也不会回绝这等送上门的美事。他用以前亲历的手段将青锦捧成新的倌魁,青锦则以自身绝色之姿和满腹才华引来众多寻欢客上门,当中有不少人也曾是他的恩客。不过他早已不在乎了,心肠冰冷得麻木。他抹上厚厚的脂粉,穿上艳俗的绸缎,既掩盖了日益腐臭的体味,也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存起来。
随着初长成的幼倌开始挂牌,寻欢客们也对他的丑陋低俗习以为常后,依君馆的生意又渐渐好了起来,排到了问柳巷倌馆中的第五。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青锦的坐留挂牌。起初他以为他是一个流倌,后来才知能碰上这般好事全是因八年前他的一次好管闲事。再往后,他和青锦成了朋友。
青锦并非真正的倌子,也非奴民。依那身高华气度来看,多半是大贵族出身。不过,他不说,他也不会问。他会和青锦成为朋友,全因其为报当年的救命之恩,履行诺言,以倌子身份进了倌馆。
依君馆内院幽静的倌主厢房中,楠木镶银长形桌案上备着两个白瓷碗、两双象牙箸以及两个白玉酒杯和一壶上好佳酿,还有几碟卖相甚佳的佐酒吃食。
红罗盘腿坐在蒲团上,仍是着一身水红单衣,枯发未束,直直披泄在楠木地板上。他抬手为自己斟上一杯碧酒,举杯凑唇轻抿,狭长黑眸朦胧微醺,眼角流波轻转时勾出丝丝媚骨丽色。
今夜他没有出堂招呼恩客,全交由依君馆倌事,也是他唯一交好的倌子凌雪张罗。透过半敞的窗户,能隐隐听见前堂的繁华和青锦的琴声。
琴声像深山秋潭水落,似夜空皎洁朗月,悠扬婉转,淙淙如雨,纯净明澈,古朴深幽,令人仿若置身一片雾霭重重的幽篁。只可惜那是名士之风,非倌馆靡靡之乐。放在依君馆内弹奏,真是白白糟蹋了。
琴音袅袅结束,远处传来一片喝彩声。唇边忍不住勾出讥讽的笑,满坐大堂的寻欢客中有几人在听琴音?又有几人是真正地懂了琴意?只怕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月色满轩白,琴声宜夜阑。飗飗青丝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他轻声曼吟,杯中酒徐徐入喉。
“奇了,你今夜兴致怎的这般好,竟独自吟诗作对起来?”
足音轻响,一个男子声音从外间传来,既有秋月之清朗,又含秋月之清冷。
“你来了,青锦。”
红罗放下酒杯,含笑看向掀开水红锦帘走入的男子。
“是,我来了。”
青锦回以淡笑,进了厢房里屋,也不脱鞋,便在案桌另一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与红罗相对而向。他自顾自地拎起酒壶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又将红罗面前的空杯斟满,举杯笑道,“红罗,难得你兴致好,今夜我我不妨饮个不醉不归。”
红罗举杯与他一同干尽,在其又递过壶嘴时,按住了他的手,摇头笑道:“青锦,你的好意我已心领,今夜我只会与你共饮一杯。”
“为何?”
青锦诧异挑眉。
“恋蝶嘱咐我,在身体未愈之前不得胡乱饮酒。今夜自饮三杯,又与你共饮一杯已是极致了。”
“恋蝶?”
青锦唇畔勾出满满兴味,“是谁?”
“一个做乞丐的白发女人。”
红罗也不隐瞒,眼角眉梢俱是温柔笑意,“昨晚为我打通筋脉,今早出门采药,五日左右回来医我身体,迎我为夫。”
青锦神色一动,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腕脉。须臾,满脸惊愕道:“果真,你全身脉络不但全部打通,在下丹田处还凝有一温和气源。一旦习武,只要略加勤奋,三年之后虽不能顶尖,也必有所成!”
他曾想过用劲气打通红罗筋脉,但红罗的身体太过虚弱,根本不能承受那种刚猛的劲流冲击;他也曾想找大夫为红罗医治伤病,可无奈医术高明的大夫一听是为倌子医治那种脏污之处,竟宁可自裁也绝不妥协,最后只得无奈作罢。
“是么?”
红罗低眉一笑,“恋蝶说要教我习拳,原来不是哄我玩的。”
恍惚间,他忆起今早和那个白发女人在床榻上的缠吻,幸福的甜蜜不由悄然在嘴角溢散。
“红罗,你确信那女人不是欺哄你?”
青锦收起笑,认真严肃地看向笑得温润媚丽的男子。八年前,这个叫红罗的倌子救过他一命,他不希望他再受伤。
“她应承了娶我,我信最后一次。”
红罗也收起笑,丝毫没有躲避青锦的视线,幽幽道,“青锦,当年我救你,只是兴之所至。这一年相处下来,你也知我本性并非什么良善男子,否则当初也不会说出若要报恩,须得在我落难时以倌子身份助我的话语。你可知那时你虽身受重伤,狼狈不堪,却仍如秋之皎月,朗朗明濯,气度高华,与我这等贱民倌子恍若云泥之别,让我心里止不住地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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