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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咧嘴道:“这话,你要是在城隍爷活着的时候问我,便是再打死我一次,也绝不敢承认的。”
陈平安笑了:“你走吧,不用劝我,反正估摸着天劫一落下,你这没办法挪窝的随驾城神祇比我先活不成。”
汉子洒然道:“不打紧。当了一地神灵,才晓得啥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半死不如死透,我这就端着小板凳去火神祠庙屋顶,死透之前,瞪大眼睛,好好瞧一瞧传说中剑仙的风采。”
陈平安点点头,汉子转身离去,走到大门又突然转头问道:“我这一方神祇到底是没能做半点有用的事情,你这剑仙分明是个直肠子的……好人,不怪罪,不迁怒?”
陈平安反问道:“且不说我是谁,什么修为,就说这人世间,真有人有那力气和心性来怪一个好人做得不够好。我不奢望这些人挺身而出打杀坏人,为何骂几句坏人都不舍得?”
汉子哈哈大笑,大踏步离去:“自然是好人好鬼好神祇都好欺负嘛,你这外乡剑仙,这种问题,真是问得憨傻了!”
他跨过门槛,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重重摇晃了几下,然后大步离去,唯有粗狂的嗓音响彻夜幕:“可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进这蛇鼠一窝的城隍庙。剑仙,莫死!这狗娘养的世道,有点本事的好人已经够少的了!你要是意气用事,真死在了这不值当的破烂地儿,我到时候可要狠狠骂你几句!!”
陈平安朝那压城黑云丢出那张金色材质的破障符,稍稍试探天劫的深浅。
云海底部被炸开一个大如城隍庙的巨大金色窟窿,但很快又合拢。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双手拄剑,仰头望天。
百丈之内,便可递出第一剑。不过相距两百丈之后,倒是可以先出拳。
城隍庙异象出现后,在随驾城内落脚的范巍然当机立断,率领那些宝峒仙境修士离开随驾城,同时让人去提醒依附自家门派的练气士,一起去往苍筠湖,毕竟那位湖君可是欠了她一个不小的人情,谅他在苍筠湖元气大伤后,不敢再像那夜宴席上那般管不住自己的一双贼眼,这才使得晏清得以借故离开龙宫筵席。 之后风波不断,晏清来到随驾城后更是心神不宁,莫说范巍然,便是晏清的师侄辈修士都瞧出了些端倪,范巍然对那年轻剑仙的刻骨恨意便又加了几分:敢坏我家清丫头的道心!她可是已经被那位仙人钦定为未来宝峒仙境以及十数国山头仙家领袖的人选之一,一旦晏清最终脱颖而出,到时候宝峒仙境就可以再得到一部仙家道法!
宝峒仙境和黄钺城这么多年来无非是暗中被选中在十数国池塘养鱼的两枚棋子罢了,所谓的打生打死,势同水火,可两家修士真正死了几个?没几个。而且死的都是些看似境界凑合、实则大道无望的,更多死的其实不都是那些附庸门派的修士?
十数国江湖为何已经两百年不曾出现一位金身境武夫了?要知道,最后一位可是被自己师妹和叶酣当年联手斩杀的。如今那些个在世俗王朝耀武扬威的六境武夫,所谓的武学大宗师,这个剑术第一人那个拳法第一人的,哪个不是安心享福、皮囊腐朽不堪的将死之人?
范巍然转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晏清,微微一笑。师妹当年不知为何必须要杀死那个金身境武夫,自己却是一清二楚。毕竟这桩天大的机密,便是宝峒仙境和黄钺城,历代也只有各自一人得以知晓。至于其余山头,根本就没机会和资格去觐见那位仙人。而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外乡剑仙,被天劫殃及,不小心死在城隍庙内是最好,这都算便宜他了,不然受了重伤再被自己擒获,相较于宝峒仙境祖师堂的独门秘传,他殷侯的苍筠湖点水灯算什么阴毒术法!
范巍然突然问道:“鬼斧宫那帮不入流的兵家修士就没随我们一起出城?”
她身边一个以郡城现任太守幕僚清客身份小隐于野的自家晚辈修士恭声道:“回禀老祖,他们得了我的消息后,不知为何没有立即动身,推说需要处理一些紧急事务,我不敢继续逗留,便先离开了,最后现他们一行人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随驾城,暂时不知会不会去往苍筠湖与我们会合。”
范巍然怒气横生,满脸煞气,又问道:“那个名叫杜俞的家伙呢?可曾见到?”
老修士道:“一并见到了,果真如传言那般,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不成气候的东西。”
那晚苍筠湖的动静是大,但是随驾城没有修士胆敢靠近观战。
到了殷侯这个高度的神仙打架,你在旁边拍手叫好,厮杀双方可没谁会领情,随手一袖子、一巴掌,你就灰飞烟灭了。何况一件件仙家重器、一门门神仙术法可不长眼睛,自己去鬼门关逛游,死了可不就是白死。
所以老修士疑惑道:“老祖为何单独询问此人?”
范巍然脸色阴沉,没有道破天机,只是冷笑道:“回头再找那王八蛋算账!”
前提当然是那个姓陈的外乡剑仙死了,或者在随驾城掉了大半条命。
晏清御风之时,回望一眼随驾城的模糊轮廓,依稀可见有一道金色符箓炸开了天劫云海底部。
她在心中幽幽叹息:那么会算计人心的年轻剑仙,竟是个傻子。
比苍筠湖距离随驾城更远的黑釉山之巅,一座略显粗糙的山顶观景亭内,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衣着朴素,唯腰间悬挂有一枚玉牌。男子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牌上的篆文,心事重重。
俊美少年何露坐在一旁,摘下了那支泛黄竹笛,正以一块仙家织造的珍稀绸缎轻轻擦拭这件心爱法器。
中年人只是眺望随驾城,无比厚重的黑云缓缓向下,竟然如整座天幕下垂人间,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云海的顶端。
一个盘腿而坐的白老翁啧啧笑道:“天地无故接壤,这就是人间大劫。城主,天劫落地后,黑釉山的山水大阵我看是保不住了。还是那范婆姨精打细算,跟苍筠湖殷侯勾搭上了,比咱们只能选择黑釉山,自己花钱打造阵法,要占了先机。”
他不断捶腿,“真不知道那个外乡剑仙到底想的啥,就算是想要虎口夺食,好歹等到异宝现世不是?若真是他宰了城隍爷,这天劫可就要找上他了,他娘的到底图个啥?城主,我这人脑子不灵光,你来说道说道?遇上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比瞧见倾国倾城又烫嘴的美人儿都要心痒。”
站在亭中的男子正是黄钺城城主叶酣。他道:“一位外乡剑仙一头撞进来搅局,其实棋局还是那盘棋局,形势变化不大,此人修为带来的意外都会被天劫消磨得差不多。我担心的不是此人,也不是宝峒仙境和范巍然,而是几个同样是外乡人身份的,比起这位行事光明正大的剑仙要鬼祟多了,暂时我只知道银屏国那个狐媚子属于其中之一。”
白老翁一听到那狐魅,立即来了兴致:“流水的银屏国皇帝,铁打的皇后娘娘。哈哈,真是好玩,原来也是来自外乡的。我就说嘛,咱们这十数国风土可养不出一只五条尾巴的天狐。”
叶酣摇头道:“她藏得深,其实是一只六条尾巴的金丹境狐魅。这个消息,是黄钺城用一位龙门境修士的性命换来的。”
白老翁咂舌道:“那我以后见着了她可得绕着走。他娘的,金丹境!岂不是与城主你一般无二了?!”
何露只是擦拭竹笛,对这些已算山上头等大事的机密并不感兴趣。
叶酣摇头道:“同境修士也有天壤之别。狐魅蛊惑凡夫俗子自然得天独厚,可要说上阵厮杀,却不擅长,我不觉得她能胜过范巍然。不过既然是从外乡来的,肯定有一两件特殊法器傍身,我与范巍然跟她捉对厮杀,胜算不会太大,更别提将其成功打杀了。”
他又转头对何露笑道:“外乡人一直背着的那把剑如果真是一件法宝,我事后可以争取一下,看看能否以物易物,赠送给你。”
白老翁一头雾水:“城主,怎么个以物易物法?还有,在这里,您老人家还需要争取什么?”
叶酣摇摇头:“不该问的就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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