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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谢暄就知道那是孙兰烨,他叫:“兰烨——”
那个女人叼着烟抬起头来,黑鸦鸦的眉毛下是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那两颗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一瞬间便与年幼时那个骄傲美丽如同白天鹅的女孩子重合——
她拿下嘴里的烟,微笑起来,“谢暄。”
语气平静而笃定,然后他又看到谢暄身边的谢明玉,微点了下头,她一定也记得谢明玉,那样一个浓墨重彩的人不可能轻易被人忘记。
地方很远,他们要乘大约三小时的大巴到一个叫新堤的地方,然后换乘当地的中巴,一直坐到终点站,一个叫小桥的村寨,接着可以雇当地的三轮车夫送他们到三潭坳,最后一段路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得靠他们自己走——
孙兰烨说:“我都不晓得他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实在太偏僻——”
谢暄一路都很沉默,没有讲话的欲望,孙兰烨已去过一次,这次是专门陪谢暄去的,她的话也极少,偶尔会讲起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的情况,有时候会有只言片语涉及到周南生,谢暄只是点头——
路途遥远,大巴上播放着一部成龙早期的电影,谢明玉靠在他的肩头睡觉。
因为做手术,谢暄的头发全剃掉了,现在只留了板寸,与谢明玉像是一对兄弟。孙兰烨与他们隔着走道而坐,幽深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了停,转开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到新堤换车,在乡间公路颠簸将近一小时,终于到达小桥,一眼望去,已是无垠的稻田,稻田的水干涸了,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稻子,青黄一片,鼻端都是乡下特有的味道,孙兰烨在与当地的三轮车夫讲价,一连讲了好几家,才有人愿意带他们去三潭坳,直到谢暄他们上车,车夫还在试图用本地话告诉他们,那个地方有多偏,他回来就得是空车,根本值不出劳力——
只是他的话没得来三个人的回应。
车夫将装在车上的电瓶开起来,车子便发出巨大的轰鸣,震颤着朝前飞去,整段路程,旅客的屁股几乎就没安稳地挨在座位上——
在一座山的路口,车夫再不肯前进,谢暄他们只好下来,付了车子,那电动三轮车便头也不回地飞颤着远去了。孙兰烨苦笑,“这里人就这样,脾气比出钱的大,上次我来也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欺生客——”
他们朝里面走去,路况比想象中还要差,但孙兰烨脚步轻便,并不像一般的女子,偶尔回头还要关照谢暄和谢明玉,“这里的路一年到头也很少有人走,山里天气变化大,上次我来就遇上暴雨,浑身淋透,冻得牙齿直打架——”
她在前面带路,偶尔扒开横在路上的树枝和石块,谢暄抬头看见孙兰烨并不强壮的脊背,想象这个女孩子是经过怎样淬炼,才变得这样清醒独立,似乎有一股内心的力量在召唤她。
大约走了三十分钟,他们听到潺潺的水声,孙兰烨讲:“快了,那是个河谷,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桃花谷,过桃花谷的另一座山,里面有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地——”
她说着,却并不往河谷那边走,依旧沿着原路上山,大约又是半个小时,他们到达目的地——
魂归故里
燃灯寺——一个不像寺院的寺院,它太小,看起来更像一个山里人家的院落,院子里开辟着一个菜园,种着土豆、番茄,想来这里的香火绝不会旺盛,寺里的和尚都需自给自足——来之前,孙兰烨就交代过他们,不要直接给钱,那些山里的僧人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参禅,一般一月只下一次山,采购必须的生活用品,有时候他们的家人也会千里迢迢地过来看他们,送来东西,如果给予他们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盐、米、香烛、僧衣,那比钱更有用。
这里的生活与谢暄他们的截然不同,他们对物质条件似乎并不在乎,更关注内心的世界。寺里的僧人只剩三人,听说另有一个已年届七十的老和尚在离这边大约十几里地的深山一个洞穴里参禅,那个地方非常难找,并且路途凶险。
孙兰烨将他们带来的东西分送给他们,一个和尚带谢暄去看周南生住过的地方——他们相信缘分,认为所有能到达这个地方的人一定是前生有约,他们慷慨地给与一个身患重病的孤独男人一块洁净的将息之地。
房子很简陋,但一面墙壁上却有一幅飞天的壁画,颜料虽已剥落褪色,但依然可见当初的斑斓。听和尚说,以前有个画家偶然寻到这里,在这个房间大约住了两个月,走的时候留下这幅壁画。除此以外,房间干净得过分,这种干净,是指谢暄辨别不出任何周南生在这里生活过的迹象——
厨房在大殿后面,是用芦棚搭起来的一个简易棚屋。每天僧人做早课的时候,周南生就在那里煎药,他很少与这里的僧人交谈,并不去刻意融入,有时候会借寺里的经书看。他显得很安静,很淡然,根本看不出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
他走出屋子,外面强大的秋阳让他产生眩晕,他看见孙兰烨对一个僧人举起手,指向他的方向,然后那个僧人朝他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皮盒。
谢暄有些木然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看见僧人双手合十,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冲淡通达,转身往殿里面走去,宽大的衣袖甩出洒然的姿态。
他低头看手中的东西,是个老式的饼干盒,已经锈迹斑斑,他觉得有些眼熟,终于记起那是小时他与周南生玩藏宝游戏,这是周南生的宝盒,里面藏着当初认为对自己最为重要的东西,他们相约互不偷看,等长大以后再起出来交换,后来却忘记了。他记得自己将东西藏在村里戏台下的一堆烂木材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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