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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悁情何物(第1页)

充兰见淮阳王惊魂未定,不由得冷汗一点点沁上了额头,遂呵令苏水上前将刘縯上上下下捆了个结实,方敢郁郁回过头来,在淮阳王跟前撩袍跪倒,苦苦哀求道:“陈留济阳功曹充兰谨奏我王殿下:小女、婿等主仆三人,祸乱西苑,实属小臣教子无方,万死也难尽赎我等罪愆。犯法当死,因事主少不更事,万望殿下暂息雷霆之怒,汤去三面,从轻发落。”

淮阳王一见刘縯被捆成了粽子,心中窃喜,便战战兢兢地趋出殿门,围着刘縯绕了三匝,方敢以手触摸刘縯的后脑勺道:“怎奈此人越法悖理,狂傲不羁,不由本王怨而不怒。君不见其横眉竖目,后脑之上长有反骨么?”

充曦闻听此言便绵绵跪下,曳袖垂泪道:“殿下容禀,一切祸事皆因我起,纵是万方罪愆,愿由小女一人担承。殿下英明神武,伏惟成全。”

不知为何,淮阳王闻听这莺歌燕语,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一丝些微的醋意,或酸,或悲,或情有所依,亦或怜香惜玉,犹同掌心里把玩的一块待琢的璞玉,久滞生沁,诚难释手。淮阳王不由哎叹了一把,遂背过手去,哑声道:“此等肖小,孤便不杀,命也难长。小娘国色天香,竟与狂徒为伍,纵身火海替逆贼赴死,窃引为憾事。”

说罢脸色一青,踢袍进了广寒大殿。

充兰见今日祸事月缺难圆,便疾拉小女一同进殿,复又拜倒在玉案之下,鼓动薄唇哀哀泣诉道:“小臣素闻淮阳王殿下大度豁达,风流倜傥,今日得见如晴云秋月,尘埃不到,山包海客,八窗玲珑。终是于冥冥之中寻得紫薇,于天地之间觅得真君。臣兰不才,余生甘愿马首是瞻,结草衔环,以报答王上怜宥之万仞深恩。”

说罢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淮阳王闻听此言怨气顿失,正欲离案搀扶其父女二人,忽而转头细细品味:此话听来流光溢彩,然外表光鲜却查无实处,不如宣发一道令旨,既可备考也有据可依。淮阳王思罢便着一孺子内人玉指研墨,令旨既成,便亲手下到充兰手中,又泠泠一笑道:“刘县宰长子刘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终身不得以郎官递进,且除其与女公子充曦婚约,着令其躬耕乡里,聊慰平生罢。”

充兰万万没有想到,一场血淋淋的官司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了地,欣喜之余,便疾身伏地叩头谢恩。待重又张起面首,惊见女儿怔怔地一动不动,便赶忙以肘顶其一把,小声叮咛道:“快谢恩哪!”

待充曦昏沉沉拧开凤眸,一语不发,泪先落了地。

淮阳王见充曦哭啼啼不应不喏,心中便若十五个吊桶打水,愈发的不是滋味。待蹀躞两步走下案台,玉树临风地朝充曦跟前一伫,眼光却瞟向殿外喃喃道:“孤与那厮可有一比?”

充兰见女儿缄默不语,忙迎口接舌道:“我王怎可与凡夫相论并提?王若天上熠熠金轮,其不过一坐井之蛙、瓮中蝼蚁耳。”

淮阳王听罢遂浅浅一笑,便着二人平身赐坐,且吩咐宫婢浸泡茶水用心招待。俟折身坐回到玉案席榻,又胁肩谄笑道:“本国有天赐丞相治世,有太傅承教义,尚独缺一内史治国民哇!君于济阳历事多载,如若不嫌,择个吉日便走马赴任去罢。”

充兰听罢不由心中一阵惊悸,祸去福至,世间竟有如此好事,便赶忙揖礼答谢王恩。淮阳王又观充曦气色沉稳,静若幽兰,腮边宛若水蜜桃般的红晕鲜嫩,便挤眉匿笑道:“观小娘面相凤眸含春,玉质天成,决非乡野池中之物。如若不弃,孤便册封你栖凤美人,居八子之前夫人之后,禄秩二千石,爵同少上造。你可称意?”

充曦倏然翘首上观,恰与淮阳王四目相对,一时宛若拨乱了心弦,睫毛轻阖,暗啮红唇,脸颊也一下子烫到了耳根。

这淮阳王乃是大汉朝四爪的蟒龙,身披衮袍放眼天下,是何等的尊崇!今日竟出此金口玉语,是懵懂无知?调笑嬉戏?抑或本就是言语不羁?充曦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又掩袖偷窥一眼那玉案之上,只见他气质高雅,卓尔不群,与那穷酸的未婚夫君好有一比:二人皆是同名同姓;年龄相仿;一个鲁莽一个守常;一个走卒一个淮阳王……

充曦一时间头痛欲裂不敢细思,便面含羞赫轻揖一礼道:“小女出自黎庶闺门,福薄命浅。今日承蒙殿下抬爱,不敢自专,愿谨尊父命。”

说罢不自然地抿了抿红唇,那闪烁不定的惊喜眼神,被额前垂下的两绺秀丝轻轻遮掩。

淮阳王闻听此言大喜过望,便赶忙起身离席,上前“扑通”

一声跪倒在充兰案前,恭恭敬敬地双手一揖,朗声道:“外舅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充兰见淮阳王竟伏拜于地,一时间手足无措,心血汩汩地直往上涌。后经女儿一旁提醒,便赶忙仓促离席,正欲上前振臂相搀,忽听得殿外有人挺胸高喊:“王母娘娘驾到!”

三人闻声皆仓惶起身,一个个手忙脚乱地迎出殿门。

();()  王母由尚仪搀扶下得骖驾凤鸾,见刘縯若狗彘般捆倒于侧,便着令黄门上前解索,又见淮阳王三人于殿前踉跄跪倒,便上前一步柔声怜道:“我儿近前。”

淮阳王赶忙膝行至母后跟前,尚未启口,哪知母后劈头便是重重一掌,愠怒道:“你尚未加冠,便妄动私刑,他日执事如何了得?”

淮阳王见母后不问青红皂白便口诛伐罪,眉头一紧,便挤出两滴晶莹的泪来,且含冤抱屈地怒指刘縯数落道:“是这厮立于殿前吠吠叫骂……”

忽觉不妥,便放眼四处搜寻那溺湖之人。

“本想尔回到西苑研习课业,这下倒好,反将你小叔五花大绑扔于殿前。”

王母见此情越想越恼,便又趋前挥掌掴了他一个耳光,敦促道:“还不上前与你小叔负荆请罪?”

一旁刘钦见此状忙轻揖一礼,规劝道:“罢了罢了,王与犬子皆舞象之年,一个动了国本,一个乱了家法,大水冲走龙王潭,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哇!”

说罢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向夫人暗挤眼色。樊娴都心中自是会意,忙上前将淮阳王轻轻搀起,又扑打下淮阳王膝袍的尘埃,方折身叮嘱长子道:“仆当有仆的恭谨,王有王的威仪,切莫鲁莽动了王法,乱了纲常。”

长子刘縯忙揖礼称喏。

这天正值腊祭日,也是未央宫祭拜祖宗神明、驱逐瘟疫的良时吉日。猛少府与东朝禀述了东宫操办祖祭及正旦朝贺等诸多事宜,说罢嘴角一秃噜,又扯到京城九市如何如何热闹的话题,这下太皇太后坐不住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便着黄门差王莽前来,嚷嚷着要去西市逛上一圈儿。

也不枉东朝游历心重,前前后后蜗居这东宫泛四十余年,天天见高墙危阙,日日守懒床青灯,烦了倦了,便偷偷溜出宫去闲逛一番。今京都腊日市集正酣,王莽见老祖宗贪玩心切,也知道拦她不住,便着司衣找了套补丁摞补丁的酱褐色曲裾袍衣出来,太皇太后一见乐了,笑哈道:“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哇!”

吕焉、原碧二人见长寿星穿着粗布衣袍,与民间老妪并无二致,一个个便猛拍大腿,“格格格”

笑弯了腰。太皇太后见王莽身着仍是那套粗纺麻衣,镇年的灰麻头巾护顶,便不由啧啧叹道:“这满朝的达官勋贵,人人若似我家巨君这般俭朴清廉,何愁我江山不永,盛世不兴哇!”

吕焉与原碧二人也于阁间去掉假髻,换上了一身村姑的装束,出阁见猛少府、左冯翊甄丰及光禄勋马宫等都换了平民衣衫,一行人便上了几辆路軨小车,直赴长乐宫西阙门而去。

一行人在西阙门旁下得小车,有值守门将见这七人个个破衣烂衫的,却是自禁中出来,不由得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身边一卫士不懂风月,便跳将过来执剑怒吼道:“这叫化子是如何入的宫门?”

话音甫落,便被一黄门劈手一掌掴来,鼻血遂喷薄而出。黄门探头哑问道:“长记性了么,尔哪个狗眼看的叫花子?”

出得长乐宫西门,便是一条南北通透的安门大道,向北约莫走六七里地的路程,过驰道绕北宫至雍城门大街,便是有名的西市了。东宫西阙距西市大略有十一二里的样子,几人便雇了两驾牛拉辎车,一路上吱吱扭扭地观着小景喝着凉风,到西市的时候,关节骨头都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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