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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马痴续（第1页）

不知有几年没来姑姑家了，想来大概已有七八年了吧。记得上初中时，每逢雨天，因为道路泥泞，回家不便，时而便在姑姑家寄宿。这些年长年在外奔波，一年只回一次家，来姑姑家的机会也就自然少了。

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用姑父一家的汗水盖起的那所房子，伴随着农村的发展，这所房子在村中已不显得突出，但是院墙却笔直结实，院内井井有序。姑父的老马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表弟用来运送水泥的机动四轮车。

我们姐弟四人这次是专门来看望姑父的。这次春节回家听到的第一个坏消息就是姑父的病。姑父今年六十四岁，由于体内的肿瘤，他的胃、脾等脏器相继被摘除了。我进门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不能下地，他的下肢已经没有知觉了，据大夫说，也就还剩下半年的时间。

寒暄过后，姑父讲起了他享受到的党的好政策。先是享受了几年的免交农业税的政策，然后是新型农村医疗合作保险，还有低保政策。姑父说按自己家里的生活水平是不够享受低保的，但是管低保的村干部同他关系不一般，因此将他纳入了低保户。

我想这是我同姑父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因为年后我要返回工作岗位，等姑父去世的时候我是没时间回来的。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摄像机，对着姑父录了起来。也许是人多的缘故吧，一向话语不是很多的姑父竟然健谈起来。疾病使他清瘦的脸看起来反倒添了几分精神，黑棉袄衬得他减少了几分农民的本色，看上去倒有点像大干部。

姑父认为自己还能够站起来，歇一年二年就能返回田里干活。他知道自己体内长了瘤，但听大夫说是良性的……看着他自信的微笑和爽朗的表情，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四个多月后，姑父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同他一生挚爱的黑土永久地融为了一体。

姑父一生没有读过书，我不知道他认识几个字，在我童年的印象中，他是个浑人，因为他只知道干活。我心中竟有些为姑姑包屈，同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生活呢？

走过了风风雨雨，经历了坎坎坷坷，读遍了经史子集，我方才感悟到，姑父的一生是精彩的一生，是无悔无愧的一生，是率性而活的一生，他是一名出色的中国农民，他活得真，活得爽，活得有价值！

当我们告别了为温饱而奋斗的年代逐日享受着高质量的生活时，我们在撑起人生的巨帆履海远航时渐渐地迷失了方向。为了享受，我们厌倦劳动，我们想尽各种办法以最少的体力付出去换取更为优质的生活。于是在我们身边出现了庸医假药、禽师朽吏、贪官恶霸……整日吃穿不缺的竟有空虚跳楼的，满腹肥肠的竟有无聊厌世的。马克思笔下的“异化”

现象在我们周边出现了，人们不再依着本性活着，而是追求身外的东西——金钱、利益、享受、滥情……

而姑父却依照他的本性面对生活，他用劳动换取吃穿，所以他活得真；他劳动时他快乐、不抱怨，所以他活得爽；他用劳动创造的粮食满足人们的生理所需，所以他活得有价值。他体验的是真正的生活本身，这种境界不是读几天书的所谓的“文化人”

能够理解的。他是不识字的贾宝玉。

姑父用另一种方式诠释着曹雪芹的人文理念，尽管他并不知道世上曾经有曹雪芹这么个人。

这就是我的姑父，前文的马痴。他虽然走了，但却给我留下了无限的思考。与他相比，我活得假，活得委屈，活得没有太大的价值。朋友们，您活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