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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员外这样有钱,如何在当时没能请个好的大夫来给钱三少爷好好治治骨折的腕子呢?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在钱员外家这样的深宅大院儿里,这种事的生应该并不新鲜。
拍了拍钱必中瘦弱的肩头,我离开了钱府,前脚刚到家,后脚就刮起了大风,风里夹着浓重的雨腥味儿,看样子这场雨不会太小。
自打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钱必中同我的关系不觉间亲近了些,又上了几回课后他已经不再一天到晚绷着脸儿装严肃了,偶尔还向我撒个娇地要求练字之余歇上一会儿。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梅雨季来临,有时雨下得实在太大了,钱员外也会请我在府中客房睡下,还有时兴致来时就邀了我和几位教府里少爷们读书的先生一起往园子里头闲逛赏景去。一来二去的混得熟了,就是钱员外不在时我们这些西席也可以自由地在府里走动了——钱员外是个尊师重教的人,对于西席先生们向来敬重有加,除我这个只教字儿的西席以外,其余几个教书的西席薪金都是十分丰厚的,甚至高员外还特意请这几人在府中长住,备下的是上好的客房,甚至每人都配了小院儿和下人伺候。
不过就算有了这样的特权,我也从来不独自在钱府中胡乱走动,本来每天我只给钱三少爷上一个时辰的课,上完就回家,没有可以逗留的理由,再者我还要往扇子上写字挣钱,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倒是那几位教书西席对我都很好,很大的原因是我的字写得不错,古代的文化人嘛,都很看重书法这方面的素质,字写得越好就能越获得尊重,从一个人的字里能够看出他的风骨,他的心胸,他的思想,以及他的本心,字的笔画中缺少厚重感与磅礴大气,但这些把我当成是男人的老学究们自会认为我的走笔中有种男人的字里难得的轻逸灵秀,透出几分淡然随性的心境——此系老学究们看过我的一幅字后给予的评价,特此致谢。
所以几位老先生一有空就会邀了我一起去钱员外的园子里散步赏景、喝茶闲话,而我也乐意奉陪——而且,同老人们在一起,你会明白许多人生哲理,看透许多人世幻象,对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大有裨益,可惜很多年轻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绝不只是一句爱护老人的口号。
这不,今儿个天气甚好,老先生们又约了我一起去逛园子,于是给三少爷上完课后我便匆匆赶去了后园的观云亭与老几个会合。从观云亭里出来沿着映霞溪边闲聊边散步,无非就是讨论讨论前人的诗句,再即兴作几诗来应景罢了。
好在我早就坦诚过自己不会作诗,老人家们才没有逼我同作,我就只走在最后倾听不语,闻闻花香,听听鸟鸣,也别有一番情趣。
清风朝民风开放,因此即便是内宅的花园也并不需刻意回避什么,何况我们这伙人还都是“天地君亲师”
里的“师”
字辈儿,是需受人尊敬的群体。
因此上常常能在花园子里遇见府里贪玩的丫头们,见了我们这干人便嘻嘻哈哈地行礼招呼叫先生,顺便偷偷地飞几记娇笑给我,我便也点头向她们示意,常常惹得那些丫头们叽叽喳喳地相互打趣,当着我的面开些暧昧的玩笑。
老先生们虽然没了那个心力,却还有那个情调,便也时常即兴成诗地逗逗这帮可爱的小姑娘,无伤大雅,只显风流。
正在一畦凤仙花间徜徉,便见从那边跑过来一个小丫头,红着脸至我面前,低头嗫嚅着道:“先、先生拿、拿去用罢!”
说着一把将个东西塞在我的怀里,扭头就跑了。拿在手中一看,却见是只才绣好的荷包,十分精致,再看向那跑掉的丫头,早就转入了不远处的假山后,隐隐传出几个女孩子的起哄娇笑声。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能把这荷包还回去,否则那小丫头只怕要羞愤难过的,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大府中,能鼓起勇气表达自己的心意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于是只好将这荷包收入怀中,引得几位老先生也是一阵打趣,更有一位笑道:“毓秀家中不是尚无妻室么?正好先纳了方才那小姑娘,东家必会乐见其成的。”
毓秀是几位老先生替我起的字,我连忙笑说自己年纪尚轻,暂时不想考虑此事,老先生们还欲再玩笑下去,忽听得前面紫藤架子下传来一阵争吵声,不由齐齐静下来,循声望了过去。
吵架的是两名男子,确切地说是两个大男孩儿,其中年纪较小的一个我认得,正是钱家的二少爷,另一个长相与钱员外也极其相似,想来是钱家的大少爷无疑了。听说钱家的大少爷早早就跟着高员外学做生意,二少爷近来也在慢慢接手,钱大少爷是钱员外已故的前妻所生,是正经儿的钱家嫡长子,二少爷则是钱员外的续弦——现任正室夫人的儿子、嫡次子,这两位少爷之间存在着微妙的敌对关系: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现任正妻的嫡子,什么家业了、遗产了、生意了,这些自古就是大宅门儿里兄弟相争的根源,所以这对兄弟在此生争执并不奇怪。
此乃钱府家事,我们这些外人自然能避则避,于是我和老先生们颇有默契地调转方向,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般地往别处去了。然而我有些担心我的那位小学生——钱三少爷,我从他的书房出来时正看到钱二少爷进去,如今钱二少爷在这里同高大少爷争吵,不会把钱三少爷也卷进去了吧?钱必中是妾室所生,是钱家唯一的庶子,在他的两个哥哥面前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可言,若他此刻也在那紫藤架下,只怕情形不会很好。
师生一场,他那提醒我记得带雨伞的静静的笑颜浮上心来,令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却见钱大少爷已经不在原处了,只剩下钱二少爷,满脸阴鹜狠绝的神情立在那里,望着许是钱大少爷离去的方向,拳头攥得紧紧。
钱必中不在那里,我暗暗松了口气。
老先生们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遇见钱家少爷口角之事后自然不肯再在园子里多留,大家说了几句便散了,我也如往常般回到了府外自己的租住处,好歹吃了些东西,将剩下的无字扇写完,洗漱过后倒头睡下。
早上起来时才现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还没有停的迹象,只好用买来的油布将扇子裹严实了,撑上伞出门,到作坊换新扇子。才一进作坊门,便见扇子老板笑眯眯地招呼我道:“小哥儿,来来,有件好事儿要告诉你。”
“哦?老板要涨我工钱?”
我边开玩笑边掸去身上溅到的雨珠儿。
老板干笑了两声将我的话头儿混过去,道:“昨儿个我们扇子铺卖出去一把写有小哥儿字迹的扇子,那客官呢见了小哥儿的字十分喜欢,便将他随身的一把扇子留下,请小哥儿在上面写篇字,并许下了不少银钱,喏,就是这把扇子,”
说着转身从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扇子来,“你看,这可是玉骨扇呢!纸也是咱们江南最有名气的‘沁雪阁’出产的沁雪纸,这把扇子少说也得值百十来两银子,那客官答应付咱们二两的银子——虽说咱们合约上写的是每把扇子小哥儿你只抽一文的利,但是老哥哥我当然不能那么做不是?这一次老哥哥同小兄弟你对半分,你一两,我自己留一两,可好?”
我当然不会相信这老板的话,无商不奸,只怕那位客户付的不止二两银,以这老板如此大方地给了我一两银的情况来看,那钱主儿付的钱估计十两都不止。
扬起眉毛——我没有揭破他。他挣多少在我来说没什么所谓,写几个字就能赚到一两银已经让我很知足了,古人千金求一字,咱这两把刷子能挣到一两也够自己偷偷躲被窝里得意好久的。
当下答应下来,老板连忙帮我找来笔墨,请我坐到屋中的书案前,将那玉骨扇小心铺在桌面上。我用手指仔细摸了摸扇面的纸质,以确定用墨的浓淡,口中则问那老板:“那客官要求在上面写什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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